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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厢,洛水自然不知身后又生出了些事端。

    与闻朝道别后便一眼也没有多看,招了纸鹤便晃晃悠悠地朝弟子居飞去。

    待得纸鹤驮着她入了那半空之中,左右再也瞧不见旁的人,她悬了大半天的心才终于慢慢放下,出声唤起了公子来。

    “你予我的功法是不是有问题?”她开口半点也不客气,“若不是我机灵,今日就真要被师父一剑给劈了。”

    她倒也不怕激怒公子,因为她已经多少摸清楚了,这鬼东西就是个贱皮子——和他好声好气地说话,不是故弄玄虚,总说些人听不懂的话,就是蹬鼻子上脸,半点也不配合。

    果然,这话一出,就听他嗤笑一声,显然是对她的说法十分不以为然。

    (“当初传你功法之时,便已说明白,先传你半部——如今看来,真是半部都嫌多。”)

    洛水如何听不懂他的意思?

    这鬼东西本来传她半部功法就是为了吊着她,让她体会了这“变美”的效用后,好好给他办事。谁知道她修行精进极慢,倒显得后半部功法实在多余——若不是他强调,说“驻颜”之效只有修了后半部功法才行,她早就撒手不管他这盗剑的破事了。

    “你爱传不传,”她今日几次担惊受怕,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他这一嘲讽,心下更是不快,当即嘲了回去,“反正我也有师父了,自然有他帮我。”

    (“这才刚入门半天,师父就已经叫得这般欢腾,”)床笫之间,公子多次见过她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当下也不生气,只继续嘲她,(“却不知你这般稀里糊涂地生香织颜下去,明日闻朝还认不认你这个徒儿。”)

    “你什么意思?”洛水问他。

    (“就是字面的意思,今日生香你可觉出不对来?”)

    ——这是自然。

    今日生香实在是惊险万分。若不是她足够机灵,大约已经香消梦醒,直接被闻朝给一剑劈了。

    “我就是要问你这个,”她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开始他还在画中乖乖地听话,怎么突然就……”

    (“突然就带着你拐跑了?”)

    ——就是这个。

    洛水想起梦中人突然失控的情形,还有几分心悸。

    (“你再想想,‘生香’要诀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她顺口就接了,结果得了公子一声嗤笑。

    洛水也不是第一次听这鬼阴阳怪气,他不愿意多说的时候要么沉默,要么就像这样拿话激她,就是摆明了不肯让她偷懒直接得了答案罢了。

    ——当她很稀罕么?

    她又不是真的蠢,只是觉得这些修炼之事很是无趣罢了,故不肯花心思。不过今日之事攸关生死,就算这该死的不愿意说,她也总归要自己细细梳理。

    所谓“生香”要诀,被这邪门歪道的鬼说得那般玄乎,在她看来也无甚稀奇——这鬼常念叨“香随意转”,可见这句口诀应当是最重要的。

    而这句口诀之中,又当属“意”字为重。先前她一直以为这“意”指的是施术者、也就是她的“意”,如今再看,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若她想如何便如何,那“生香”的过程便没必要这般繁琐:生香之初,她自己要先“起念”,勾得她自己的欲望出来。然后再通过与对象接触,将这念传于对方,勾得对方一起“入梦”。进了梦中还不算,必须得“织景”,诱得对方彻底入了境,再完成“合情”,方才算是一次完整的“生香”,方才能顺着她的意圆了这织罗梦境的前因后果。

    这罗织梦境的主导者自然是她,可梦中人的“意”却也是不可忽视的,甚至可以说,她生出的香、织出的景、诱出的意,都是为了让梦中人的“意”  与她合在一处,如此才能遂了她的“意”。

    她前后两次与闻朝一同“生香”,前面的发展都基本类似,若真要说区别,就只能是闻朝是否真的乖乖顺了她的意走:

    初次取的是她与季诺初见的景,正在书房,他维持他自己的模样,只身份是“季诺”,与她缠在一起确实合情合理——闻朝性格古板,是以最初还有些抗拒,可两人到底是有媒妁之言的未婚夫妻,只是还未行嫁娶之仪,闻朝应当也是知道的——兼之他大约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所以她才能几下就上了手,生香生得轻而易举。

    第二次也是在差不多的地方,她试着改了他的样貌,让他成了画中的“前辈”,两人正要论起来不过是点头之交,还隔着辈分。

    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当时生香的时候还觉十分有趣,可闻朝显然不这么认为,像他这般性子如何能做这般古怪荒诞的梦境?自然立刻觉出了古怪来,甚至还趁势用话语引得她转了“意”,有那么一阵子,真的以为他成了画中“师伯”。

    这香是她织的,本该由她引人入境,结果被他一唬,“意”自然就偏了,害得她差点栽在了自己织的境中。

    (“不错不错,”)公子连声夸她,若他有手,大约已经抚掌大笑,(“  ‘生香’之中,这第一重要的,便是守好了你自己的心神,稳住了你的“意”,需知这幻境之中,人与人之间的‘意’亦能相互影响——人在境中,你又何尝不是呢?能想到这一出,便算是你这‘生香’之决已经入了门了。”)

    “只是入门而已?”洛水本来觉得自己想得不错,正得意着,被他这一“夸”,顿时又不开心了起来。

    公子失笑:(“我传你口诀,你向来都不肯练,这不足两年的时间,你真正运行‘生香’的次数屈指可数,能悟到这般地步已算是稀世良材。”)

    洛水“哼”了一声:“你现在才发现,可见愚不可及。”

    公子大约是心情极好,听她反讽也不生气,只笑道:(“我素来知你是个聪明的——若真是个蠢的,倒不如刚才我俩一起,一人受闻朝一剑,直接断了这魂,也好过日后再受那些个磋磨……”)

    他前面几句洛水还算听得明白,知道是夸她的,而后面那几句却听得她糊里糊涂的。

    洛水也不甚在意。

    她早知道这个出身邪魔外道的家伙脑子有些不太好,总爱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整日都是“天道”“天命”啥的,当初刚在她脑子里出现时,更是神神叨叨,整天想指挥她做这做那,一副她不听话明天就要同他一起变成“死鬼”的模样。

    ——呸,她还活得好好的呢。

    不仅过去活得好,现在活得也算快活——正要论起来,就是从碰着了他开始,才一路倒了这血霉……

    (“你可真是……”)公子对她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已经气不起来,(“当初倒不知是谁得了救之后,把那床锦缎当作是我,死活抱着不肯松……”)

    “好了好了,快到住处了,你可别再乱出声——”她一边抱怨,一边驱着纸鹤就要朝自己的屋舍前落去。

    然而稍一趋近那竹林间的屋舍,她立刻注意到,自己那间的廊前多出了两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左边的少女坐在廊下,眉眼冷淡,右边的少年则抱臂在胸,站在柱旁,也不同那少女说话——两人无论是坐是立,俱是脊背笔挺,沉默不言,显然是在等人,至于等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洛水赶紧驱了纸鹤落在两人面前,法术一收,便立刻整了整衣衫,盈盈行了一礼:“红昭师姐,李荃师兄。”

    她话一出口,原本神情冷肃的两人神色稍缓,叫“红昭”的师姐更是露出了一点笑来:“洛水师妹好。”

    洛水笑着回了个好,然后问她:“师兄师姐等了许久?可是师父又有了什么吩咐?若是不急,不如随我进屋坐坐,喝杯茶水再慢慢分说?”

    此话一出,红昭笑意收敛了一些,面上神情不见严肃,反倒有些古怪:“不必麻烦。我等来此只是想问问师妹,今日可曾用过吃食?”

    洛水愣了愣,没想到两人在此等候只是为了问她这个,下意识就答了:“晨起出门匆忙,还未及食用些东西。”

    “如此甚好。”红昭点头,“那我便同李师弟一起,送师妹去膳堂吧。”

    “祭剑上还有膳堂吗?”洛水好奇,她以为此处弟子大多辟谷了,根本用不到膳堂。

    “并非是祭剑的膳堂,”红昭同她解释,“是隔壁温鼎峰一脉的‘膳堂’——他们讲究取天地之材温鼎养炉,初入门的弟子需学习识材辨料炼火,熟悉灵材性状,用的并非是丹鼎,而是温酒煮茶的小鼎——那些炼制材料的过程与烹饪颇为相似,温鼎产物——大多也能食用,有些弟子天赋使然,做出的鼎物滋味极类人间美食,故而他们识材辨料炼火之处,就被戏称为了‘膳堂’。”

    “原来如此。”洛水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炼丹之所,还能产些美味灵食。她觉得这一说法十分有趣,当下生出了几分兴致来。

    先前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晨起还是用了些食物。自那鬼催命一般地让她辟谷以来,她努力将一日叁餐减到了一日一餐——当然,若是白日繁忙,入夜饿极,还会偷偷再用一些,加上半餐。

    今日她的心思并不在吃食上,加上运转了一圈生香厚,身体还算舒畅,本来并不算饿。可这番经红昭一提醒,再一想到那温鼎之所的“人间美食”,倒是真的觉出了几份饥饿来,当下就有些意动。

    意动归意动,她面上还是做出了几分犹豫之色:“可是……会不会太麻烦师兄师姐了?”

    红昭道:“师妹不必多虑,照顾师妹本也是师父的吩咐。”说罢看向李荃。

    后者显然是个寡言之辈,见两人看她,只是冲洛水点了点头,道:“师姐说得对,请师妹放心。”

    洛水想到今日闻朝确实嘱咐过他们好好照顾自己,倒也不是很怕两人为难自己。左右她也没旁的事要做,觉着去见识见识这用鼎烹煮灵材之地,倒也是件趣事。于是她也不再推脱,跟着红昭就上了她的御剑,朝着温鼎峰飞去。

    洛水一日之内第二次御剑,依旧好奇非常,不时向下张望:只见温鼎一脉草木葱茏,重峦迭翠,其间不时有炉烟袅袅逸散,似炉鼎香烟飘溢,兼之恰逢夕阳初坠时分,霞光满天,使得这整座山峰显出了几分她记忆中的人间烟火之气,与祭剑的清冷孤峭截然不同。

    洛水一望之下,只觉得亲切,对那温鼎的“膳堂”愈发期待。她巴巴地盯着脚下的一座红墙翠瓦、青烟缭绕的院落,看它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未落地,便已觉出有灵材烹熟煮透后的清香隐隐飘来,萦绕鼻尖,心知这便是红昭他们口中的“膳堂”,不由地暗暗咽了口口水。

    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收回了先前乱窜的目光,乖乖巧巧地在红昭身后站好,仿佛一个初次到访的拘谨弟子,对李荃两次投来的试探目光只作不知。

    红昭在她前面,不觉她心思雀跃,只稳稳地带她降在了一处带池塘小房的院子中,引她在一处月门旁的芭蕉树旁的石凳上坐下,然后开口道:“此处叫做‘蕉亭’,本是供弟子养性之用——只是这修炼之人,有一间内室便足够,故此处少有人来。隔壁便是弟子休息的北院,再往南,就是他们修炼的丹室。”

    洛水心道这师姐确实是个心细的好向导,不过来吃个饭而已,居然也要介绍这布局——从这儿确实能看到,西南面方向的烟雾缭绕,空中香气盈鼻,应当是非常近了。

    红昭又道:“我与李荃就在北院的茶室中,今日正好与温鼎的一位师姐有些事要商讨,若师妹有事,尽管唤我们就好。”

    洛水正朝南边飘香的丹室张望呢,心思早已不在红昭他们身上,只大概听到了个“尽管唤我们”,扯回了些目光来,笑道:“不敢劳烦师兄师姐——来时的路我已记得清楚,等回去自有纸鹤……”

    红昭也不打断她,只是冲身边的李荃点了点头。洛水正觉得有些奇怪,就见后者从腰间取下了剑来,绕着洛水和石桌画了个圈。

    ——画地为牢。

    这个咒在修仙人中十分出名,洛水亦是见过的。

    “你们……”她当即变色,猛地站了起来,寻思着要情况不对立刻便要大喊。

    然而面前两人显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红昭更是后退一步,温声宽慰她:“师妹不必害怕,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师妹多多见谅——大师兄让我转告师妹,‘凡寿有限,修仙只争朝夕。师妹在辟谷上耽搁太多时间实在可惜,只盼师妹能悟得师父一片苦心,好好修炼,莫要浪费这一番难得机缘’。”

    洛水被她这么一说,当即面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道:“师姐莫要开这种玩笑——我其实已经答应了师父,从明日开始就好好辟谷……”

    “正是如此,”哪知红昭听她抬出了“师父”,不仅半分犹豫没有,反倒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继续正色劝她,“方才大师兄与我言明,说师妹心思玲珑,若按部就班地辟谷,只怕必有办法逃了去,难见成效。哪怕与你言明,亦容易被你推脱过去,故只有先斩后奏,出此下策——这亦是师父默许的,不然我等如何能在温鼎峰上,专门为师妹寻为师妹寻了这一处磨砺心智的场所?”

    “……磨砺心智?”

    “是的,大师兄说,此处是内门唯一可嗅得人间烟火之处,师妹若能在此处辟谷……于心性磨砺必然大有助益,”她说到这里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来,“虽然我不是十分赞同师兄的做法,但辟谷之事……确实长痛不如短痛,若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尽管放心昏过去便是——温鼎一脉自有地火,夜间亦是温暖如春,师妹哪怕淬体未成,亦不必担心着凉。”

    “……大师兄果真同师父说的一般,十分关心师妹师弟呢。”

    红昭像是完全没听懂她的讽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大师兄自是祭剑峰上,除了师父之外最可靠之人——他还让我们为师妹备好了活血补气的灵丹,待得明日清晨服下,必神清气爽,对吧?”她说着看向了身边的师弟。

    “师姐说得对,还请师妹放心。”红昭木讷的师弟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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