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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她,只想回家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个你需要一个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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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谢幽浮玩了几年游戏,对“弱者之心”这个buff闻所未闻,它就不是游戏内存在的东西。
最让谢幽浮觉得恐怖的是,并非她做了某件事才触发了“弱者之心”这个buff。是她分析反省自己的行为意识时,对自己的想法行为有了某种认知,buff就倏地跳了出来。
——系统不但全程监控她的行为,还能读取她的思想,知道她时时刻刻都在琢磨什么。
谢幽浮被吓到了。
她突然意识到,与第一次穿越《极限生存》相比,《奇幻世界》的系统存在感非常强烈。
刚刚来到《奇幻世界》,系统就用空气墙把她圈在类似新手村的抛尸坑内,给她布置好主线任务,非常强硬地逼迫她完成主线任务——不做任务就不能离开。
走出新手村之后,主线任务并未更新,谢幽浮就默认主线不存在了。
这显然是一种错觉。
在《极限生存》的游戏世界里,那边的系统好像根本就不存在,游戏没有给她任何引导,除了cao作面板可以用,其他什么都不存在,连“造宇宙飞船离开迫降点”这个所谓的终极目标,也只是她根据游戏原作的通关设定做出的猜测。
所以,在抛尸坑出现的主线任务并未引起谢幽浮的重视。
她认为那是新手教程,做完就结束了。
事实并非如此。系统一直监控着她,随时给她发buff。
心存疑虑的谢幽浮打开任务界面扫了一眼,列表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别说主线任务,连“陪小瞎子找眼珠子”这类支线任务都没挂上去。
难道……是成就系统?
达到某种目标就自动触发,弹出相应的奖励buff?
就算是成就系统,这种能完全监控自己思绪的系统也让谢幽浮毛骨悚然。转念一想,这玩意儿害怕也没用啊,无法获取更多情报且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谢幽浮只能选择暂时搁置。
恐惧之余,谢幽浮也有一份期盼。跟着主线走下去,是不是就有回家的希望?
穿越这事本来就很离谱,根据她各种阅读创作的经验,穿越之后能顺利回家的十不存一。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都认为穿越的目标世界比现实世界更美好。
谢幽浮看了挨在自己膝边的小瞎子一眼。
她确实有和小瞎子建立长期亲密关系的打算,但是……这个世界,它真的不美好。
想起赦罪地堡里那一团乱糟,谢幽浮闷了一口茶,残局总得去收拾:“我待会出去就去刷赦罪高塔那边光明教徒的好感度了,你那什么想法还是不肯对我说么?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慕光等很犹豫。
斟酌许久之后,他再次询问:“您真的不能准许我用别的方式赔罪么?”
谢幽浮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早就答应过不生气,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慕光等说:“但它会影响您对我的评价。”
谢幽浮想了想,说:“这无法避免。你要有取舍。如果你觉得它很重要,现在告诉我。如果它只是撒谎时顺带提及的想法,我也可以不好奇。我尊重一切未知。”
听见“取舍”二字,慕光等微微动容。
他慢慢地想了一会儿,往后坐在了自己的脚踝上,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才开始解释:“魔法大陆地域广阔,有三十八座大城,五百七十二座小镇,村落不计其数。我计算过乘坐您的马车从抛尸坑到神圣高塔的时间,推算出如果想要走遍整个魔法大陆,最快也需要十五个月。”
“在古美雅的囚牢中,魔法师的平均存活时间是二十八天。”
“我能活三年,是因为古美雅痛恨我,不愿意让我早早死去,很少对我施用致命的刑罚。而且,我是光系魔法师,自愈能力比大部分魔法师都更强许多。像我这么‘幸运’的,只是极少数。”
“我确实不知道在光明教的统治之下,如今是否还有魔法师在他们的地牢拘禁之中。”
“如果有,他们没有人可以活到十五个月之后。”
谢幽浮没有提及传送之事。
一来传送莫名其妙失灵,到处乱传。二来她想知道慕光等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呢?你有什么办法?”谢幽浮问。
慕光等咬了咬下唇,他没有眼睛,却下意识地将脸朝向了谢幽浮的方向,说:“古美雅和颂也都曾提过,只要您愿意皈依光,一定能成为圣女、教宗、教主之后的第四人——他们都很清楚,光明教的所有核心人物都无法与您的战力相匹敌,他们必须笼络您,不愿意与您为敌。我想,与其一处一处杀人,再复活他们,命令他们退教,我们其实可以选择更便捷快速的方法——入教窃权。”
这想法似乎异想天开,细想想也不算很离谱。它是有cao作空间的。
谢幽浮觉得很惊叹的是,这个计划出自慕光等之口。他应该非常痛恨光明教,他应该比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光明教斩草除根,但是,他居然可以沉得住气,对谢幽浮提出这样一个兵不血刃的计划。
“这和我是否去刷颂也的好感度不冲突吧?如果我能得到颂也的友情,请他帮助我说服圣女与教宗,不是更加便宜?”谢幽浮问。
慕光等早已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次向她解释:“主人,如果您的复活术确实与亡灵魔法中的唤醒术同出一源,可以肯定的是,修为越高的人,对唤醒术的抵抗越强烈。颂也是杀戮圣女与裁决之主的孩子,当他知道您可以用唤醒术得到他的依恋与崇拜、控制命令他的作为时,他会毫不抵抗的带您去见他的双亲吗?”
也就是说,颂也对复活术刷出来的好感度会存在双重抵抗,一层来自于他自身的修为,一层来自于他身为人子对父母的忠诚孺慕。
谢幽浮还在琢磨抵抗理论的逻辑,慕光等继续说道:“如果抵抗理论确实存在,主人的复活术和亡灵法师的唤醒术类似,到了杀戮圣女和裁决之主这样顶级的光明神职,他们也可能会抵抗主人的要求,拒绝下达释放所有魔法师的命令。”
光明教对魔法师的屠杀非常彻底,这涉及到光明教对魔法大陆的统治权,绝不可能轻易妥协。
让杀戮圣女和裁决之主答应释放治下所有的魔法师,会直接撼动光明教的统治根基,某种程度上来说,杀戮圣女和裁决之主已经等同于光明教本身,要他们退教、释放魔法师,不啻于要求他们背叛自身,抵抗必然会非常强烈——如果抵抗真的存在。
这一切都建立在抵抗真实存在的理论上。
慕光等的措辞也很小心,他没有肯定谢幽浮的复活术与亡灵法师的唤醒术是相同的,每次提及都要强调“如果类似”,可见他没有十分的把握,时时刻刻都在事前免责。
这种谈话状态让谢幽浮觉得很难受,谨慎,提防,充满了互不信任的紧张感。
她给自己添了一点热茶,抿在嘴里,舒缓情绪。
慕光等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她“进言”:“我建议您暂时不对颂也下手。您不能被他们知道,您无心杀戮。”
杀人再复活,就代表着谢幽浮不想杀人。
对很多杀戮成性的凶徒来说,杀人这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想不想,不想杀人就是不敢杀人。就算谢幽浮战力逆天,一旦被光明教认定她不敢杀人,再凶悍的战力也会失去威慑力。
慕光等的种种要求与提醒一环扣着一环,只要谢幽浮在乎在押囚徒的性命,必然会进他的圈套。
——用杀人再复活的方式刷好感度,未必能得到颂也、杀戮圣女与裁决之主的顺从。一旦遭到抵抗,又会暴露她不忍杀人的弱点,让圣女与教宗有恃无恐,不再忌惮她的战力,不受威慑胁迫。
所以,务求稳妥的情况下,确实是不暴露这份“不杀的善良”比较合适。
谢幽浮道:“所以,我不能杀他。不但不能杀,我还得假装接受他的条件,娶他做伴侣,得到他的尊号,以此成为光明教的第四号人物?”
慕光等就是这个意思。话说到这份上,他居然不敢点头,低头局促地捏着手指。
他的建议,是让谢幽浮去和颂也缔结婚约。
所以他一直强调这个想法十分自私,所以他那么害怕谢幽浮生气。
与谢幽浮认识不过两三天,自己都妾身未明、前途渺茫,他就敢替谢幽浮做主,把谢幽浮的婚约许出去,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要求他居然也敢呜呜哇哇宣诸于口——要不是前头吭哧吭哧铺垫了这么多层,被谢幽浮问了三四遍才小心翼翼地说出来,现在谢幽浮会是什么反应,简直不敢想象。
真的挺敢想。
谢幽浮叹为观止。
“我不过是仗着主人善良仁慈,才敢生出这样的妄想。”慕光等小心翼翼地讨好。
如慕光等所分析,一张一张扫图、刷好感度、救人,确实太过于耗费时间。真要走上十五个月,囚在光明教地牢里的魔法师和无辜平民都得换上好几茬了。就算传送功能没有出问题,光明教那么多驻点、驻点那么多人,一张张地图扫下来也要花费十天半个月。
何况,现在传送功能出问题了。指东到西,全世界哪里都能去,就是去不了指定的位置。
慕光等拿被光明教囚禁的魔法师和无辜平民做筹码,打中了谢幽浮的要害,使她很难拒绝。
婚约?假的嘛。
就算是真的,结了婚也可以离婚。
就是……
被这小子眼也不眨地哄去跟光明教的少主结婚,不愧是忠诚度只有2点的反骨仔啊。
“小算盘打得挺响。你就没想过身上的诅咒是怎么来的?他嘴上说得好听,要把尊号通过婚姻让给我,不过是偷袭我的缓兵之计。现在大家都撕破脸了,打得人头狗脑的,你也不用想着把我嫁出去了。”谢幽浮拿手去捏他干巴巴的脸颊,“我想想办法,尽快去杀戮圣殿,一来找你的眼睛,二来看看能不能让杀戮圣女下令放人——万一她很爽快就答应了呢?”
慕光等选择把原定的计划说出来,当然是希望谢幽浮能看在“筹码”的份上让他如愿以偿。
谢幽浮说取舍,他就是在“谢幽浮的好感”与“目前还囚禁在监牢中的魔法师”中,选择了数目未知的同胞。如今他有了取舍,计划却不能施行,谢幽浮的好感没了,想救的人也没救到。
这是最坏的局面。
慕光等心中挣扎许久,到底还是不甘心,小心翼翼地提醒:“杀戮圣女在光明三圣中地位最低,她的命令并不能通行大陆。”他小声哀求道,“我的眼睛也不着急。”
谢幽浮问道:“谁的地位最高?”
慕光等解释说:“裁决教宗与神赐教主地位相当,但是光明教内部实行的是合议制度,大事进行票决。杀戮圣女与裁决教宗有两票。”
他的目的还是让谢幽浮借住颂也的身份和地位,得到杀戮圣女和裁决之主的助力。
只要搞定颂也的父母亲,就能拿到最高议会的多数票。二比一,票杀神赐教主。
“你就非得把我嫁出去对吧?”
谢幽浮这句话已有告诫之意。
她先前告诉慕光等,打算直接去杀戮圣殿找他的眼珠子,已经是侧面拒绝了慕光等的提议。
这是第二次拒绝:“刷好感度你说不行,说有可能会被抵抗。现在让我娶他们的儿子,他们就能支持我们的想法了?普通人家才有天伦之爱,古往今来你见过几个当权者肯为了子女牺牲自己一根头发?史书上的明君,一天之内杀一窝儿子都不眨眼呢。”
慕光等点头认同:“我明白这个道理。与颂也议婚是示好,您给他们一点愿意做‘一家人’的想头,他们才不至于鱼死网破。谈判最重要的其实是您的存在——他们应该是打不过您的。您只要不被他们知晓您并无杀戮之心,他们自己就会掂量轻重。”
谢幽浮连着拒绝了他两次。
一向很懂得察言观色的慕光等却似乎听不懂,一再纠缠游说,务必要让谢幽浮认同他的计划。
谢幽浮对慕光等给予了十足的耐心,她至今认为是自己拒绝得不够明确,才会让慕光等产生了这件事可以商量的错觉:“小等,我是说我可以听听你的想法,我也不会为了你的想法生气,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就一定要遵照你的想法做事。我们的利益并不一致。而且,你不能自己做主决定我的婚姻——我答应帮你,怎么帮,帮多少,是我来决定。你现在是把我的所有都当作你自己的资源随意支配吗?我并没有授权给你这么多。”
这番话果然惊醒了慕光等。
他原本是很放松的坐在脚踝上和谢幽浮说话,闻言缩手扶着膝盖跪起来,躬身低头,做出最驯服恭敬的姿态表达自己的谦卑恭顺:“我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您才是主人,在您跟前,怎么轮得到我来‘做主’呢?我只是……”他似乎难以自辩,反问道,“您难道不想救下所有人吗?”
做主是不敢,道德绑架就很6。
谢幽浮原本不生气,听了这句话心头火起:“我不听从你的意见,不执行你的计划,就是‘我不肯救人’了吗?照你的意思,现在光明教治下所有人的苦难都是我的罪责,因为我不肯遵照你的旨意去和颂也结婚、以此勾连讨好胁迫杀戮圣女与裁决教宗——全都是我的责任?”
慕光等俯身要磕头赔罪,哪晓得一头撞在谢幽浮的膝盖上,挂在脸上的眼饰飞了出去。
他近乎惊恐地捂住自己只剩下两只窟窿的上脸,惟恐被谢幽浮看见,另一只手则去摸落在地上的眼饰——他并不知道眼饰是飞了出去,落在了茶几外边,并不在他面前。摸了两下没找到,他不得不放弃寻找眼饰的想法,向谢幽浮道歉:“对不起,主人,撞疼您了吗?”
谢幽浮:“……”
跟小瞎子搞CP,这就是下场。
不管你有多少道理,他有多过分,他还是可以随时变成受害者。
谢幽浮认命地放下茶杯,起身去捡慕光等掉外边的眼饰,安抚着给他戴好。有了眼饰的慕光等才从惊慌中镇静下来,拉住了谢幽浮的手:“主人,我很久没有和人正常的说过话了,是我说话有歧义、不得体,我错了。您不要生气。我是不是撞疼您了?我给您揉揉好不好?”
谢幽浮只得重新坐下,扶着他的小爪子放在膝盖上:“疼也不疼。你想揉一揉我也不反对。”
这句话彻底安抚了慕光等有几分局促的表情,他顺势趴在谢幽浮膝上,手心轻轻在她膝盖揉按。
谢幽浮看着他侧伏在自己膝上的背影,看着他毫无光泽的头发,想起他浑身上下的残疾与伤疤,很容易共情体谅他的处境和心情。慕光等揉她的膝盖,她也忍不住抓了抓慕光等的头发,抚摸他瘦巴巴的脸颊脖颈,再次为他的瘦弱憔悴心酸。
两人就这么挨着坐了片刻,谢幽浮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看上去慕光等也平静了许多。
“我有私心。”慕光等突然开口。
他侧身趴在谢幽浮的膝上,说话时将脸也偏了下去,整个人都依在谢幽浮身上。
“当日主人杀死古美雅又将她复活,从那之后,古美雅就对主人言听计从。那时候我就特别害怕。我怕复活之后的那些人会改变主人对光明教徒的印象,我怕主人会觉得光明教徒都是做人和善、说话好听、文质彬彬的好人——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慕光等说。
谢幽浮拿手指去勾他衬衣的领子,手指温柔,声音也温柔:“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肯和颂也虚与委蛇,顺水推舟答应和他的婚约呢?”
她说的是个反问句。
答案很明显。
慕光等却非要听她说明白:“为什么。”
谢幽浮说:“世界上并不存在纯然的好人与坏人,十恶不赦的凶徒也有父母亲友挚爱之人。我不想做坏人的‘亲友挚爱’,不想与坏人日常相伴,不想了解他的心思过往,不想在任何时候心念一动,觉得‘他也有可爱之处’‘他也有可敬之处’‘他这么做也有几分理由’……这不会影响我的判断,但是会让我觉得很难过。”
慕光等问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如果您只能杀死他们,却不能复活他们呢?”
谢幽浮也想过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并不困难:“根据我家乡的法律逻辑,他们使用暴力侵害我的人身权利时,我有正当防卫的权力。某些恶劣的情况下,我具有无限防卫权。当我目睹他们正在对他人实施暴力伤害时,我也有见义勇为的权力——大多数情况下,我还会受到表彰和奖励。”
“其实问题在于对方犯罪中止之后,我该怎么办。”
“正常情况下,就算犯罪中止,也会有公检法来处理这个问题,何况他们大多数人犯案累累,需要得到惩戒。目前情况是,他们才是这片大陆的实际拥有者与合法政权,这片大陆的法律由他们制定——在他们的法律体系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合法,不应该也不会受到惩戒。”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
“萱草紫质问我为什么不处置古美雅,我用什么来‘处置’她呢?”
她举起一根手指,突然意识到慕光等看不见。
“第一,政权。”
“第二,法律。”
“第三,执法者。”
“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执法定罪也是非常专业的事情,一个人有没有罪,是什么样的罪,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应该具有公论且有细则。”
“我并没有阻止萱草紫杀古美雅,因为我知道古美雅做了很多恶事,有你的证词,古美雅也默认了对你的伤害,萱草紫她们也都是受害者。但是,神圣高塔只有古美雅一个罪人吗?她因罪而死,其他罪人不应该受惩罚吗?到底有多少人应该接受惩罚、分别应该接受怎样的惩罚?”
“如果你觉得所有光明教徒都该一视同仁,不去甄别其中的主犯、从犯,也有许多根本没有参与迫害的旁观者,全部处死——就像光明教对魔法师所做的一样?”
“如果你不打算和光明教一样灭绝屠杀,势必要对数量众多的光明教徒进行甄别。暂且不提专业的法律知识,就说其中要花费的时间、精力,调查、审理、判决,你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完的,必须雇人来做。就算这些人和你一样不收取任何报酬——他们总要吃饭的吧?是不是还要给他们开销日常饮食?做义工的时间久了,衣服、住宿、沐浴露……钱从哪里来?”
“问题又绕回来了。”
“公务开支需要税收,税收需要心甘情愿的纳税人,那你还是需要一个政权。”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需要一个政权”会成为最大的问题。
慕光等自幼接受魔法大陆的精英教育,他知道政权代表着是什么,他更加明白建立一个政权绝不是吃饭喝水一样轻而易举的事情。正确的道理需要正确的社会逻辑做支撑,正确的社会逻辑则需要强力且正确的政权背书作保。个人在其中能起到的作用太过于渺小。
慕光等这三年受尽折磨心心念念想的是妻主来救我、我要去报仇,他复仇的对象一直是古美雅,根本就没有想过彻底推翻光明教,想过收复魔法大陆、建立新的政权。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
建立政权。
如果他有眼睛,或许他能想一想。
他现在是连磕头都会撞在谢幽浮膝盖上的残疾人,离开谢幽浮给他修建的栏杆,他连“自理”二字都做不完全。这时候去琢磨“建立政权”不就是仗着没有眼睛才能专心致志的妄想么?
他突然明白谢幽浮为什么提出要先去杀戮圣殿找他的眼珠子了。
——至少,他得恢复自理能力,才有资格去想其他。
谢幽浮的手指在他后颈上轻轻摩挲,他伏在谢幽浮的膝盖上,却觉得彼此隔着很远:“如果主人先遇到的不是我,如果主人先遇到的是颂也……”
谢幽浮听他喃喃觉得好笑:“小等,我有判断力。先认识我并不代表什么。我帮助你是因为他们做得不对。”她想要和慕光等建立长期的亲密关系,有些问题就不能不事先告诫,“我理解你想要复仇的心情,但如果你想把光明教对魔法师所做的事倒过来复刻一遍——我不支持你惩戒非罪之人。”
言下之意,只要是古美雅那样证据确凿的恶人,慕光等想要发起复仇,她非但不会阻止,还会给予帮助。
慕光等原本是脸冲外伏在她膝盖上,闻言扭头回来,分明没有眼睛,谢幽浮还是看出了他的渴盼殷切之心,她不大喜欢听感恩戴德的话,不等她找话题岔开,慕光等已经问道:“我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报答讨好您,对吧?您希望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希望你不要跪在我的脚背上。”谢幽浮诚恳地说,“有点重。”
慕光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满脸尴尬惊慌:“我……对不起,对不起。”
谢幽浮回来时披着颂也的白袍,身上裙子内裤都被扒了个精光,鞋袜也没能幸存。浴室清洗后,她换了身便装,在家也没穿好看但难受的时装鞋子,战职靴子更是又硬又重,她就穿了一双棉拖鞋。
这拖鞋和兔子睡裙配套,鞋面上也挂着厚厚一只小白兔,加之沙发前铺着厚度惊人的长毛地垫,谢幽浮的棉拖鞋埋在里边被慕光等误认为是某种工艺花纹,丝毫没感觉到棉拖鞋底下裹着的脚掌。
慕光等匆忙退开之后,整个人都埋了下去,用手去摸谢幽浮拖鞋中暖烘烘的那只玉足。
“我又碰着您了。”
慕光等弯腰离地不到三寸,说话时呼吸喷在谢幽浮的脚踝上,微微发痒。
他试探着去拨谢幽浮的脚,很顺利地将脚从拖鞋里捧了出来,他就将那只玉足托在掌心,摸索着轻抚:“是这里么?……这里?”
揉膝盖算是亲昵暧昧,捧脚在谢幽浮所在世界的文化语境中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词。势均力敌的CP间玩个情趣也还行,就小瞎子目前的处境……那是真的不能玩。
谢幽浮告诉他被压着的位置,他摸着揉了两下,谢幽浮就笑:“好了,不疼。”
慕光等刻意俯身去捧她的脚就是别有用心,但,讨好女主人的分寸很难把握。捧着男主人的脚无论如何纠缠不休都是讨好心切,捧女主人的脚一旦被阻止就不敢再动——做得过分了,就是冒犯。
慕光等不敢再动,也不把她的脚放回鞋内,而是托着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
他以为自己这个动作做得很暧昧勾引,谢幽浮的前脚掌贴着他瘦巴巴的大腿,脚背能感觉到他俯身时擦过的肋骨,没感觉到任何香艳刺激,只有说不出的怜悯心酸。
她对慕光等的“心动”只在某些特定场合。正常相处时,看着慕光等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的模样,看他戴着眼饰遮掩残疾的窘态,谢幽浮既不慕残也不热衷凌弱,实在很难生出香艳刺激的联想。
——从这一点来说,慕光等可谓毫无自知之明,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谢幽浮耐着性子粉饰出热情与喜爱去捧住慕光等的脸,哄道:“你还在恢复期,固定作息对身体好。赦罪地堡那边我还得去处理一下——那边还有两个人,不是光明教众身份,可能是被囚禁的平民。你好好休息,也可以看看驯养中的蛮兔,带它玩玩游戏,洗澡顺毛什么的。不用等我吃晚饭。”
她拒绝得很温柔。
慕光等丝毫没感觉到献媚遭拒的尴尬,尽管他没能说服谢幽浮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但,莫名其妙的好像也没有与谢幽浮生出多少间隙隔阂,似乎还多了几分亲近。
“主人在外行走注意安全。”慕光等乖乖地送别。
※
谢幽浮离开家园,重新出现在赦罪地堡,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现场已经被打扫过一遍,里边空无一人。颂也与其他白袍骑士、神职都离开了,曾经刺目照耀的光也已熄灭,惟有神龛处还有璀璨的光照。
她打开插件扫了一眼——
敌:7480(0),中立:0(2),友:0(0)。
这让谢幽浮极其震惊。插件括号内显示的是死亡统计,她半天之前踏入首善城时,这两个标识为中立的角色还处于存活状态,现在就已经死了!
气归气,谢幽浮现在也很挠头。
赦罪地堡深处不属于首善城的安全区,她可以使用技能,处于无敌状态。
只要往上走,上升到某个距离,被安全区覆盖之后,她的技能就全部被锁定变成灰色,连坐骑都召唤不出来——她的面板属性是无敌的,但她自己并没有接受过任何对抗训练,就算这个身体很强悍完全不破防不受伤,她依然很难在无数人围攻下维持好自己的自主状态。
谢幽浮跑出来才开始研究这个问题。
她有点头疼地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翻看自己的各种系统界面。
生活技能?
生活玩家都是在城市里制造、制作物品,战斗技能栏被锁定,生活技能都是亮着的。
生活技能也不能敲人……
但是,还有其他的职业系统,琴师,卦师,厨师,舞伎,义士,以及……驭兽师。
就是前不久才教给慕光等的神秘职业,不需要蓝条也能打怪的驭兽师。谢幽浮平时玩得也很少,收集控找黑奴搞齐了全部战宠,低级战宠卖萌,高级战宠拉出来也很能打。
比如说,她找黑奴刷了半年才集齐碎片兑换出来的月光银龙。
谢幽浮切换身份,召唤出驭兽银龙,几百米长的银龙差点把整个地堡撑满。她骑在银龙背上,顺着地堡的长梯一路往上,原本畅通无阻的梯级意外被铁门阻隔。
——赦罪高塔彻底封闭了地堡。
谢幽浮想着那两位从括弧外被挪到括弧内的中立角色,怒气一路上扬,技能啪啪放出,拦在面前的铁门就像是被抠开的某种塑料玩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谢幽浮驾乘的银龙从地堡中飞出,街面上的骑士、百姓都惊呼仰头,她已瞬间离地三十尺外。
安全区内禁止使用技能。
禁止召唤坐骑。
银龙不是坐骑,它是驭兽师的宠物,不被安全区所限制。
俯视着底下匆忙结成防御阵型的白袍骑士,谢幽浮在驭兽师特殊的技能栏上扫了一眼。
安全区禁止了玩家角色的技能栏,但是,驭兽师的特殊技能栏不在封禁之中。因为驭兽师的宠物通常比较弱小,没有玩家配合很难打出正常伤害,单纯使用特殊技能栏进行攻击,伤害至多两位数。
当然,这是正常游戏设定。正常游戏角色没有谢幽浮这样逆天的面板数值。穿越后的她平砍都能秒人,何况是能打出二位数伤害的专属小技能?
“叫颂也出来说话。”怕底下人听不见,谢幽浮从包里掏出小喇叭,对着下面吼。
少女骑龙飞天的阵仗已经惊动了整座城池,就在拜光庙的颂也第一时间收到了底下人的汇报。
他正在疗伤,闻言即刻披衣下床,被两个白袍骑士拦在了门前:“殿下,这女巫不好对付,还请殿下保全自身,即刻往裁决圣殿求助。我等为殿下拖住女巫。”
“带人清场。”颂也系好领口的扣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白袍骑士不肯让步:“殿下,地堡与她就说不拢,现今彻底撕破了脸皮……”
颂也看人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目光在白袍骑士脸上扫了一下,解释了一句:“她有龙。”
没有人能跑得过龙。
没有人能逃得过她的追杀。
左边蓄须的白袍骑士已经遵命奔出去清场了,右边的圆脸骑士依旧拦在门前:“殿下,一开始与她苦求商量不过,死咒加身再没有和解的可能。您不该下令清场。她就算有龙,首善城有近万人口,她也不能一时间全部杀死——您的身份贵不可言,必死之战,您不该在阵前。”
颂也没有说话,脚下紫光流溢,突然之间就飞了起来,越过院墙,飞向空中的巨大龙影。
地上的所有人都在往外撤,白袍骑士们令行禁止,在附近挤着看热闹的普通教徒则纷纷抬起头,对突然出现的骑龙少女指指点点,见颂也骤然升空,他们更是激动起来纷纷下拜,口诵圣号不止。
谢幽浮飞得有点高,清场范围就越发地广,底下白袍骑士不得不四面八方去撵人。
“真有意思。你就真就这么大咧咧地出来见我?让我猜猜,你对我下咒的锚点是什么?我是女人?我不信仰光明神?还是……”谢幽浮有点牙痒痒,“我不想杀人?”
颂也空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震惊:“您……善知人心。”
“你还真把这个当锚点?”谢幽浮只是猜测,没有十分把握。
和慕光等聊天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她在赦罪地堡时,不想杀人的反应太过于明显,颂也才会一直就缠着她,想要和她谈条件。但是,一直是到了现在,她亲眼看见颂也毫不防备地单枪匹马来见她,底下还有白袍骑士在清场驱散人群,她才有了一个疑问:他凭什么那么笃定她不会杀人?
丝雨血咒。
这个奇特的诅咒需要锚点,诅咒成功与否就能验证世间大部分事情的真伪。
她也只是突发奇想,随口试探了一句,哪晓得颂也居然承认了。这人脑回路过于奇葩。
“你对自己的判断如此自信?”谢幽浮问。
颂也的诅咒锚点是谢幽浮没有杀人之心,答案是肯定的,诅咒就会失败——他杀不掉对自己有杀心的谢幽浮。答案是否认的,诅咒则会成功——他会成功的杀掉对自己没有杀心的谢幽浮。
颂也想了想,说:“它只是一种见验。我不能左右结果。”
谢幽浮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目前的处境,诅咒成功了,但我并没有受诅咒而死去。”
颂也点头:“您依旧仁慈。”
谢幽浮微微咬牙。
“如果您有心杀戮,首善城已经是一片火海。而不是乘龙御天,让人叫我出来。我想您至今依然不打算屠城,只是想叫我给您一个说法。”颂也眼睑低垂,轻声道,“您想要几个人?”
他是吃定我了。
谢幽浮心中狂怒,分明颂也姿态极低,她还是感觉到了羞辱。
慕光等都知道不能被光明教的任何人看出她不愿杀戮的弱点,她此前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此事。先前被拘束、押解到赦罪地堡,被剥光了衣裳,任何人对此都可谓奇耻大辱。换了颂也,只怕早已经大开杀戒——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要杀得一干二净。
但是,谢幽浮没有杀人。
她确实在问罪,也羞辱了参与此事的赦罪合议庭成员,但她从头到尾只揍了颂也几下,揍了随手拎住的某个白袍骑士几下,也就是颂也断了几根骨头——其他人都称得上毫发无损。
颂也就像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心冷如铁的老手,谢幽浮则是踩死蚂蚁都要半夜失眠的小菜鸟。
就算颂也低声下气地道歉,他依然是在用老猎手的目光窥视着不敢杀人的谢幽浮。他问谢幽浮想要几个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你想找我要说法?我可以给你说法。你打算杀多少人?十个?五十个?一百个?……我把人都交给你,你敢杀吗?
就……
小等的劝说确实很有道理。把人杀死再复活,马上就会变成亲热活泼、说话好听、彬彬有礼的“好”人,但,他们明明就不是那样的人。
眼前这个眼神中空无一物、残忍、老辣,没有任何同情心的颂也,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我要三个人。”
“在我离开的两个小时里,你们是不是处决了两个人?把尸体交给我。”
“哦,第三个人,”
谢幽浮笑了笑,眼神带了几分不肯服输的恶意,“你知道我要的是谁吧?底下你的信徒都在念诵你的圣号,要不你以身作则向他们宣扬宣扬教义,教一教他们何为服侍人的德行?”
颂也沉默片刻,说:“您要的尸体,马上就可以交给您。我的话……需要举行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我才可以服从您的命令。请您见谅。”
谢幽浮与慕光等谈话时把自己撇得很清楚,绝不肯越俎代庖代慕光等或魔法师、魔法大陆百姓推翻光明教的统治、建立新的政权、进行审判。话是那么说,人其实很难逃脱情感上的影响。
慕光等的许多恳求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谢幽浮的行事态度。
颂也的反应则与慕光等的恳求互为表里,让谢幽浮很难再保持独善其身的想法。
“不能见谅。”谢幽浮说。
她看着颂也空无一物、仿佛很老辣沉稳的双眼,恶意地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爱杀戮。但,有的时候,人会比活着更盼望去死。你听话,我们就客气一些,你不听话,”
她嘲笑道:“在地堡深处,我已经证明过了,我可以让你很听话,对吧?”
颂也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等他选择屈从,谢幽浮也没打算让他屈从,她不喜欢被颂也当作不敢踩死蚂蚁的小女孩,她更不喜欢被颂也用老辣猎人的目光所注视——敢杀人,并不是多么伟大的特质。
当她感觉到自己被攻击的时候,她总是会选择反击。
银龙的前爪轰然压住了悬浮在空中的白袍圣子,以不可力敌的力量与速度朝着赦罪高塔俯冲,将颂也死死地在第三层裙塔的白玉屋脊上。谢幽浮就骑在龙首之上嘲讽的盯着他。
下一秒,龙爪屈起一根锋锐苍劲的爪尖,噗地撕下了颂也身上雪白的法袍。
尚未被彻底清理出去的信徒都看见了这一幕,裁决之君光明教宗与杀戮之主光明圣女的独子,光明教唯一的少主,颂也殿下,被那条银龙压在高塔之间,剥去了全身衣物,赤条条地裸在空中。
信众一片哗然。
就在信徒们和负责清场的白袍骑士为“到底要不要去救圣子殿下”争执推搡时,银龙再次屈起下边的某根爪尖,顺着白袍圣子的双股之间滑了进去。
有眼睛看着高塔白玉屋脊上的信徒都要疯了,纷纷求问:“进去了吗?”“真的进去了吗?”“不可能吧?那样进去圣子会死吧?”
就在此时,所有人都看见有鲜血顺着圣子赤裸苍白的双腿滑了下来。
“救人啊!”
“现在还要清场是不是疯了?快救救殿下!”
……
现场开始sao乱。
就在此时,被压在白玉屋脊上的颂也指尖轻弹,天上绽放出一缕璀璨的烟花。
所有人都听见圣子熟悉、冰冷带了点颤抖的声音:“影追随光,地服从天。我已为自己选中了余生追随的伴侣,她将是我的光,我的主,我的所有。我很荣幸在如此公开的场合接受她的宠幸。请为我祈祷祝福,愿我主永远光辉无暇,愿我的婚姻长长久久。”
谢幽浮很意外。
她是真的低估了颂也的脸皮,这人这么能忍,心志坚强到让人恐怖。
sao乱渐渐平息下来,推搡争吵的信徒也不嗷嗷叫着要救人了,纷纷开始念祈祷文,颂念圣号。
颂也在公开场合宣布与谢幽浮订婚,在他心目中等同于订婚仪式。他微微阖眼,两只手抱住压住他的那只龙爪,将脸贴了上去——如他所说,他很荣幸在公开场合接受谢幽浮的“宠幸”。
谢幽浮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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