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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相别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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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远拿出昨晚她递给自己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张告示。

    她说只要把告示递给吴恩看便可以了,什么也不需要做,吴恩自己会离开。

    那时候,她便能得到自由,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告示上画着一个和尚,他并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这和尚与元柳卿、吴恩二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只递给吴恩看就可以了吗?

    其实,吴恩待他不错,复杂的心绪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挣扎,他陷入了纠结之中。

    吴恩给自己擦身洗澡,教自己习武练剑,带自己游山玩水,像父亲一样教诲自己——好像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儿子呢。

    可是,自己想要的不只是这些,只有吴恩离开了……

    他越想越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仿若有无数只蚂蚁啃咬着他的皮rou,神色显得愈发痛苦。

    “你这是哪里来的!?”吴恩看起来很激动,他抢过阿远手里的告示,手中的瓷碗掉在了地上,残片裹着碗里的汤汁摔得到处都是,溅到他的鞋上他都没有察觉。

    “和尚了尘,强占王寺,秽乱yin靡,乃罪大恶极,王震怒,于三日后凌迟处死,故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秽乱yin靡——

    罪大恶极——

    凌迟处死——

    一切过错都是他,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吴恩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画像,双目猩红,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我……出去玩捡的……”阿远被他的样子吓到,怯生生地看着他,“现在街上到处都是……”

    吴恩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冷风飕飕地灌入自己的脊背,浑身上下因惊惧爬满了鸡皮疙瘩,他的脑袋里不断重复着那几个词。

    “罪大恶极,凌迟处死”

    ……

    简单的几个字,让他头皮发麻,手脚都淌出了冷汗,仿若多足细虫爬满了他的心室。他从不知道,王上竟然可以如此卑鄙,他的师父,不,是他的父亲,要因为他的私奔而承担如此污名和罪责。

    闷闷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道闪电,雷声隆隆,像野兽在咆哮。房门被吹得大开,一拍一拍地吱吱作响。

    阿远看他呆愣愣地立在那里,埋头曲颈,好像暴风雨中被摧残过的野兽,又惊又惧。

    “父亲……”阿远的声音有些抖,他拉动他的衣衫,轻轻晃了几下,“您怎么了?”

    吴恩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他手里紧紧攥着告示,额头上的青筋不断地抽搐着,自顾自的走出屋子。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他怎么能那么自私

    是他害了师父

    狂风卷着暴雨,冲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万根“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入他的皮肤——痛!好痛!

    他的双腿发软,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似是不知此方天地为何物。身子摇晃得厉害,几乎无法站稳。蓦地,他重重地栽了下去,跪倒在雨水冲溅出来的泥洼里,膝盖被石子划破,鲜血顺着雨水流淌渗入泥土里。他闭起眼睛,痛苦地张了张嘴,两行清泪静静地流了下来。

    元柳卿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忙要扶起他,奈何他此刻如同行尸走rou一般沉重,九尺身躯,她小小女子根本扶不起来,何况她还挺着个肚子。

    “恩郎,你怎么了——”她将伞丢在地上,任凭雨水拍打着自己。她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吃力地要将他拽起。

    吴恩的灵魂都已经被抽走了,他无神地盯着前方,似乎此刻一句话都听不到。她看到他湿透了的全身在不住地瑟瑟发抖,雨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一滴一滴落入元柳卿心里,她的心都碎了一地。

    “恩郎,你别吓我——”她无力地跪在他面前,小心地捧着他的脸,担忧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期期艾艾的哭腔。

    她低头看着滑落在地上的告示,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得看不清,一晕一晕的墨圈像朵朵黑色的花苞绽放着。只剩一双慈悲的眼睛跃然纸上,似乎在笑着望向他们。

    “嗯——”肚子里的孩子们被凉雨淋得有些难受,狠狠地踢了她一下,元柳卿捂着肚子痛哼一声。可她顾不得自己,她紧紧抱着吴恩,泪水混着雨水从她脸上滚落。

    “母亲!”阿远从屋子里冲出来,捡起地上的伞为他俩撑在头顶。

    元柳卿感激地看了阿远一眼,接着啜泣道:“恩郎,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好吗?我们一起商量……”

    似是感受到女子温暖的体温,蓦地,吴恩回过神来,像一个受惊的小孩,蜷缩在她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嘴里不断地喃喃着,“柳儿,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在阿远的帮助下,元柳卿终于把吴恩扶进了屋里,她仔细地为他擦拭着身体,一遍又一遍地用热毛巾敷他的额头,生怕他生病。

    “柳儿……”他握住她纤瘦的手腕,紧紧盯着她的双眸,声音沉得发涩。

    元柳卿忍泪看向他,眼眶盈盈,却倔强着不肯落下。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恩郎——你后悔了,是吗?”

    吴恩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紧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盈眶的眼泪先淌了下来。

    “你先休息吧——”元柳卿感觉到一滴泪珠迅速地在脸颊滑落,她慌忙别过脸去,不愿他看见。她轻轻甩开他的手,扶着腰缓缓起身,“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吴恩痛苦地瞑目,胸腔里发出低沉隐忍的哭声,悲戚得仿若山谷里的幽冥。

    屋外的雨水随着风剧烈地曳动,撞在窗棂上,仿若要将世界颠倒过来,十分可怖。

    元柳卿并不会做饭,她胡乱地下了两把细面,胸腔里的疼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是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她。

    她很害怕。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动来动去的,柔软的肚皮上被顶起一个小包,她轻轻按了按,心口酸涩不已。

    “不舒服了吗?”吴恩轻轻地从她身后环住她,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安抚着作动的孩子,“还是我来吧,柳儿,你做不来这些。”

    元柳卿没有言语,紧紧咬着下唇,挣扎着推开他,似乎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逃也似的离开了灶房。

    吴恩看着她如此难受,心里凄然不已,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父亲——”阿远悻悻地坐到桌前,“母亲不肯来,说她没有胃口,让咱们先吃。”

    吴恩叹了口气,蹙着的眉拧了良久,胸腔里的雾气迟迟无法消散,他知道她是太伤心了。

    “你先吃吧——”吴恩强抑着自己忧惶而支离的酸楚,“我去看看你母亲。”

    “父亲,你刚才没事吧?”阿远看着他,眼里满是复杂,全没有孩子的单纯,只是吴恩心急,并未察觉。

    “无事,你莫要担心。”吴恩疏然一笑,旋即心口沉沉的,他认真端详起眼前的稚子,“阿远——”

    阿远心里一悸,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心虚地看着吴恩,惶然道:“怎么了?父亲——”

    “以后……你要保护好你母亲。”吴恩的心揪紧了几分,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颓然道。

    风雨愈发凌厉起来,合欢花衰败地落了一地,碾落成泥,无可奈何。

    元柳卿侧身躺在床上,任凭吴恩怎么唤她,她都不曾理会,似乎是睡着了。

    吴恩欺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只是见她紧紧闭着眼睛,难免叹了口气,“柳儿——起来吃些东西吧,你有身子,不可意气用事。”

    他为她盖上被子,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缱绻地蹭着她的脖颈。她没有推开,却仍是不理睬他。

    “真的睡着了吗?”吴恩将手伸进被子里,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孕肚,“柳儿——我不后悔。”

    她绝望的心抽动了一下,像被浸在冰水里反复地揉搓后,又拎起来被日头照暖了。

    “柳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吴恩搂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

    于是,他便以第三人的口吻,将自己与了尘法师以及齐盛驸的恩怨纠葛分说明白了。

    聪明如她,元柳卿怎会不明白故事里的孤子是谁。蓦地,她想到那张皱巴巴的告示上的和尚。

    她心下一沉,登时明白了吴恩为何如此悲悸。泪水浸润了她的眼角,她紧紧抓着被子的一角,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柳儿,我不后悔,”吴恩顿了顿,声音满是凄绝,“但是我不能置生父于不顾……”

    温热的水珠从吴恩眼角滑落,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替自己受罪。冷静下来,他知道也许这是王上设下的陷阱要引他回宫,可是他没得选。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让至亲再受牵连了。

    打蛇打七寸,王上做到了。

    他输了,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死死地兜住了他与她。他不去“赴约”,还会有人陷落,也许是李准,也许是小婵,也许是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赌不起。

    “柳儿,别怪我——”吴恩惘然若失,声音都有些虚浮,“若我没有回来,你千万不要去寻我,带着孩子们离开吧——”

    “忘记我,千万要忘记我……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元柳卿听得泪流满面,只是没有哭出声来,她引诱他走上这条不归路,已然铸成大错。

    “柳儿,以后做事不要逞强,洗衣做饭这些粗事,找个婆子干就好。不要在乎钱财,我所有的细软物件儿都留给你们……”吴恩轻轻地说着,“我砍了很多柴,应该能用到来年春天了……”

    “真的,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们还成过亲了呢,你都不知道那日的你有多美……非要说遗憾,就是没看到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希望多像你些,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美得出尘绝艳……”

    “我若是没有回来,不要等我,即刻赶往天朝吧……不要回头……”

    他说的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心也破碎成一片片的。

    她缓缓睁开红涩的双眸,身子仍一动不动,胸膛平稳地起起落落。心下却痛得无法言说,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孕肚,眼底都是绝望。

    血rou至亲,相连相依。她怎么能阻止他去救自己的父亲?

    吴恩见元柳卿没有反应,苦笑两声,他的手紧紧交扣着她的手心,不舍地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他恨自己无能,同他在一起,她永远得在惊涛骇浪里飘零——他给不了她未来的。

    吴恩闭起了眼睛,幽暗间,仿若看见一道幽细的微光越来越窄,直至消失。

    “对不起——”他温热的泪滴落在她白嫩的颈rou上,烫得人心疼。

    他的气味离她越来越远了,她却不敢起身抱一抱他,万般不舍只在低低的呜咽声里落幕了。她害怕,害怕失去他,害怕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害怕见到他湿漉漉的眼睛,可是她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她清楚地听到他的足音远去了,眼底的泪忍了再忍,心底烬如霜月,氤氲里回首望去,什么也瞧不见了……

    雷声越来越大,掌心还有他的余温……

    她强撑起身子,凄凉地痛哭起来,周身冰寒彻骨,仿佛被倏然抛进腊月的湖水之中,动也不能动。

    一道惊雷响彻云霄,蓦地,她想起什么,匆匆下床打开柜子——那把剑还在。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回来?!

    她疯也似的抱着剑笑了起来,凉薄的唇角却是凄然。旋即另一个想法悄然爬上心头——他回不来了,或者说他根本是没打算活了——震惊似裂帛碎石,崩裂于心肺,有撼腑之痛。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这别人还包括她和她腹中之子。

    她好悔啊!若是自己没有被身孕拖累就好了……若是没怀孕,说不定二人现在早已在天朝纵马相依了……

    “唔——”腹痛传来,她一手死死扣住桌角,一手捂着肚子,急促地喘息起来。

    她戚戚地抱着吴恩的剑走到堂屋,倚在画屏上,思慕起二人相见的往事。

    没有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的心也凉津津的,几乎坠到了谷底。此时此刻,真是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只是万般无奈之下,也一定要保全他的骨rou。

    情情爱爱会随着时间在风里消逝,什么都留不住。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他俩曾经有过什么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母亲——”阿远提灯而入,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阿远会永远陪着你的。”

    永远——

    元柳卿感觉心脏骤然缩紧,吴恩对她也说过永远,仿佛就在昨日。

    她摸了摸阿远的脸,无声地淌下两行清泪。

    晨光熹微,脚步声沉闷而邈远地从院外传来。元柳卿眸里的水光都亮了一下,一双滚金边儿乌皮六合靴登时映入她的眼帘,上面还精绣着朵朵祥云。她的心一紧,抬眸望去,二人目光相接,紫袍男子笑的轻蔑——

    “好久不见啊,王后——”

    元柳卿怔了一瞬,怀里的剑掉在地上,剑柄上的同心结都被摔了出去,齐盛驸俊眉一挑,似无意一般将同心结踩在脚下,冷眼看着她。

    她扶腰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嘴唇抖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她将阿远护在身后,手扶在桌子上,面露凄绝,一副哀婉清孤的样子。

    瞧她无力地仿若一缕轻烟漂浮,吹口气便要断了。齐盛驸沉沉地盯着她,目光如炬,似乎怕她消失似的,都不敢眨眼。

    看到她突出的腹部,他眼底闪过惊诧,不过转瞬而逝,旋即便冷硬得像是灌满了铅,愤怒道:“你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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