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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284 天下无外,那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另一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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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位是个男生,华裔ABC典型打扮,但普通话说得非常好,甚至有点北京味儿:“宁老师您好,感谢您的精彩演讲。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尖锐,您不想回答的也没关系。我想问的是,您的演讲途中引用了非常多《尚书》的文本,包括您前两本书,《万邦协和》和《同归于治》,都是出自《尚书》的。但是《尚书》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倾向,那就是里面谈论‘万邦’啊‘四方’啊,常常有一个居高临下的态度,甚至直接称呼他们为‘蛮夷’。我想知道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这个‘和’是不是首先就有某种‘天朝上国’或者‘柔远能迩’的不平等的色彩?”

    瞿明克一愣,而后冷冷地扫了男生一眼。

    宁昭同等问题从音响里翻译出来,回答道:“柔远能迩没问题,但天朝上国就有些不对了。首先,有一个问题我要提前表明,我是湖北人,湖北在先秦时候属于楚地,‘我蛮夷也’,所以我也是蛮夷。”

    听懂的都哄笑了几声。

    “华夷问题是个内涵很丰富的子论域,我说子论域是因为它的确和我谈论的东西息息相关,但我在此要澄清一个问题:‘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我从来没有说要继承儒学的全盘体系,甚至于我一直用的是‘中国古代思想’作为指代,”宁昭同对上韩非的目光,微微一笑,“‘普世伦理’,‘普遍’永远是一个值得警惕的概念,于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才是正确的进路。当然,它听起来实在太教条了且太中国了,即便永远不会错,我们从中也得不到更多的东西。”

    约翰哑着嗓子笑了两声。

    “所以,我们要凭持着理智的诚实,抛弃掉那些自傲的东西,我们相信‘平等’作为普世价值的意义所在。我们当然可以有文化的自豪感,或者说落于个体,我们就应该要有担负天下的主体意识,要有天下之治在我一身的自信。不过,即使从儒家的底层逻辑来说,世界于我从来不是纯粹他性的,”她换了条支撑腿,“我和他人的关系是主体间性的,国与国这‘万邦’之间同样如此。‘和’的内涵是软性的道德力量,所以‘柔远能迩’,‘天下归心’,而非将一方的观念加诸所有人,而文化的自信也来自于此。当然,说到这里,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拿去问第一世界。”

    尾句一出,众人笑得更放肆了,瞿明克微微挺直了背脊,心说这还差不多。

    “最后一个问题。”系主任示意。

    宁昭同随意点了一下,一个个子很高的白男,戴着黑框眼镜,说一口英式英语:“宁,你好,我来自伦敦,是一名政治学领域的博士研究生。我的问题是,你和中国官方的关系如此紧密,你如何保证你的研究具有客观性,而不是为中国的意识形态霸权铸造长城?”

    “wow!”

    全场哗然。

    这问题可比之前那个尖锐得多了。

    诸多打量的目光投过来,沈平莛却毫无意动,甚至含着一点笑,偏头跟韩非说了两句什么。

    宁昭同吸了一口气,而后带了点玩笑意味:“你这个问题……首先,我不认同你说我和中国官方联系紧密,当然,有一位姓沈的先生一直试图抢夺我可爱的女儿,我为此非常担忧和愤怒。其次,你说客观性,我想问哪位敢说自己的研究是纯粹客观的?”

    抢夺女儿?

    众人又看沈平莛,而沈平莛看向宁瓅,宁瓅在韩非手边拱了一下,认真道:“mama不会真担心我被婷婷抢走吧?”

    小姑娘一脸正经的说这种话,瞿明克都没憋住,捏着鼻梁笑了出来。

    英国男人拿过话筒,补充:“我觉得你偷换概念了。”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在这一点上的确是个康德主义者,我相信纯粹的客观性只能来源于纯粹的主观性,”宁昭同笑了笑,“至于你说的,我在为‘中国的意识形态霸权铸造长城’,就我看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荒谬,这是这位女士在今天上午用过最严重的一个词。

    “我喜欢上她了,巴泽尔,”瓦伦丁感叹道,“她竟然是一位优雅的康德主义者,我没办法不喜欢她。”

    “她还跟你一样喜欢巴赫,”巴泽尔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在瓦伦丁喜形于色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但她偶尔会看拜仁的比赛,同时很喜欢俄罗斯文化。”

    瓦伦丁一噎:“……哦,人真是复杂的存在。但你放心,巴泽尔,你的父亲会理智看待一切的。”

    蕾娜不赞同地看着丈夫:“请听完宁的发言再说话。”

    但宁昭同没有再长篇大论地说什么,只是很和气地笑了笑,对英国男人说了段相当隐晦的话:“如果一些私交能到达您说的程度,那这样的影响就不是一个哲学或者政治学的问题,而是一个法律问题。”

    英国男人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时间已经快到12点了,系主任上来宣布讲座结束,全场掌声如雷。

    宁昭同把剩下那一点水喝完,直接走下来,把女儿抱起来:“想不想mama?”

    “想!”宁瓅兴奋地亲了mama好几下,“mama你好厉害!瓅瓅都没听懂!”

    “没听懂你就知道mama厉害了?”

    “mama就是厉害,”宁瓅嘿嘿一笑,黏黏糊糊地蹭宁昭同,“今晚想和mama一起睡!”

    宁昭同闻言,问沈平莛:“今天什么安排?”

    “下午有一个讲话,就在普林斯顿,”沈平莛看着她抱着女儿的景象,神情柔和,“明天要去波士顿参加活动,大后天回来,联合国的未来峰会。”

    “未来峰会,不一般都在九月吗?”

    这话沈平莛没搭,但宁昭同大概明白了,只问:“瓅瓅要跟你去波士顿吗?”

    “孩子去比较好。”

    她懂了,看周围安保人员离得越来越近,便打住话头:“走吧。”

    宁昭同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下午的讲话现场就没见到她。不过晚上沈平莛抽出时间和王权礼见了一面,她倒是及时赶了回来。

    王权礼在文革里颇受过一些苦,甚至父母都没落个善终,对故国不能说没有怨气。但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闲谈,几句不该沈平莛说的话入了耳,王权礼也不由得长长叹息,感觉到了让人难堪的诚意。

    没想到,没想到……

    沈平莛见老爷子情绪不太好,话锋一转:“您是绍兴人吧。”

    王权礼勉强打起精神:“是,我是诸暨人。”

    “我母亲是湖州人,父亲去世后和母亲住在湖州的老宅子里……”

    两代江南人交换着彼此对家乡的记忆,虽在异国,似也有水光悠悠盛在眼中。宁昭同静静听着,直到怀中的女儿困倦地往她胸前钻,方才起身离开,准备先把孩子安置了。

    沈平莛注视着那道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也没有收回来,王权礼看见了,几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道:“修身,齐家,不是不重要的事。”

    沈平莛偏头看他,淡淡一笑:“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人就活那么一辈子,宁欺天,毋欺心。”

    普林斯顿的事结束了,宁昭同就基本跟着孩子跑了。不过孩子有人看着,加上美妾在身边极尽引诱之能事,有时候不免就动了一点摸鱼的心思。

    别误会,不是什么yin猥之事,跟着薛预泽跑了几家大企业,感受了一下资本主义的氛围来着。

    而从辉瑞的运营总部出来后,照面竟然碰见张熟面孔。

    “嘿宁!”安娜取下墨镜,招了招手,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些,“好久不见!”

    “安娜?”宁昭同有些惊喜,走过来,“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我说真的,尤其是在这一刻,”安娜张开怀抱,和她拥抱了一下,“你竟然对我那么友善,我真的很感动,宁。”

    宁昭同笑:“要请我喝一杯吗?”

    “很荣幸!里维先生要一起吗?”

    薛预泽上来给宁昭同扣上防晒的帽子:“你是真诚地邀请我吗?”

    安娜抛了个媚眼给他:“当然,你知道,男人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

    宁昭同笑出声来,拉着薛预泽钻进了安娜的车里。

    安娜载着两人去了酒吧,但宁昭同没有喝酒,让安娜调侃了两句。宁昭同笑了笑,没解释什么,撑在吧台上问她:“你去见巴泽尔了吗?”

    “没有,但我知道他回来了,”安娜一听这话头就开始叹气,“他在保护你的女儿,对吗?我接到了艾玛.博尔格和卡洛琳.加西亚亲自打来的电话。”

    “是。第一夫人和国务卿女士有什么疑惑吗?”

    “当然,你们的主席没有结婚,却带了女儿来外交场合!”安娜夸张地伸了一下手,“这实在是太不中国了!”

    宁昭同被逗笑了:“他和我的孩子没有血缘。虽然,如果我现在还坚称我和他只是朋友,你们应该不会相信。”

    薛预泽看来一眼。

    他没觉得宁昭同在说谎,就是看岁数瓅瓅也不该是沈的孩子。

    嗯,瓅瓅的脸型像自己,肯定是自己的血脉。

    安娜也笑了:“是的,宁,你一直很谨慎,你肯定明白我的来意。”

    “我明白,安娜,但我不喜欢,”宁昭同了敛了神情,看着对面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我没有和我的女儿一起出现在镜头面前,我以为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宁,我是代表我的国家向你道歉,我们不希望那些不愉快的事会影响到邦交。”

    “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是,我身上没有任何政治意义,”宁昭同无奈地笑了一下,“安娜,如果你们依旧担忧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在公共领域造成什么糟糕的后果,那你们应该用其他方式表达诚意。我是说,跟我成为好朋友,让所有事情全部私人化。”

    安娜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

    宁昭同慢慢喝着加冰的饮料,欣赏着周遭的喧闹。

    “宁,我明白了,”安娜开口,认真地看着她,“你有让人尊敬的德行。如果能获得你的友谊,我会感觉到非常荣幸。”

    宁昭同含笑,亲稔地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谁会不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呢?”

    安娜畅快地大笑:“宁,我会爱上你的!”

    “嘿boss,你还好吗?”鲍勃上来抱了一下巴泽尔,“你不用回答,你抱起来像一头熊,我想宁起码给了你足够的食物。”

    巴泽尔无奈,拍着老兄弟的背脊:“是的,我很好。”

    家里人除了孩子都不爱搭理他,他的手机还不能翻墙,平时除了刷小视频就只能运动,二楼的健身区域属他去得最勤。

    “我们也很好,只是瑞恩开始发胖了,你可能会被他吓到。”

    “他现在多重?”

    “上帝,接近260磅!”鲍勃抱怨,“上次他几乎没能钻进军舰里,卢卡斯每天都在骂他,说他是一头肥猪。”

    “天哪,260,瑞恩是该减肥了……瑞恩不生气吗?”

    “他不仅不生气,还并没有减肥的打算,”鲍勃摇头叹气,“我觉得他是想退役了。”

    巴泽尔笑道:“那也是个好主意。他们都在吗?”

    “当然,”鲍勃揽着他的肩膀,准备进门,“巴泽尔,我们都很想念你。”

    这一年的未来峰会,不说各国达成的共识,就从形式来看,也是最特殊的一届。

    前排一如既往,主席台上坐着主持人和秘书长,各国领导人带着外长坐在前列。后面则是联合国特邀的社会各界人士,然而今年的特邀社会人士里有好几张稚嫩的面孔,除了几位欧洲王室的王子公主,以及新一代的环保少女多明尼卡,还有一个眼睛很大的亚洲小姑娘。

    她看起来实在太小了,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岁,坐在椅子上腿都着不了地。一条过膝盖的黑色蓬蓬裙裹着白白壮壮的小身子,料子很硬挺,上面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橘猫。两个长长的双马尾缀在脑后,一张小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不时还探过去跟多明尼卡低声交流什么,看上去相当认真。

    简直是要让人叫救命的反差——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天使!

    媒体的镜头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脸上掠过,甚至还有不顾主业硬要拍特写的。小姑娘察觉到了,但一直很自在,倒是旁边的西班牙公主奥若拉很有兴趣地跟她搭话:“你的裙子真漂亮,这是你家里的猫吗?”

    “是的,这一只叫susu,这一只叫arancia,”宁瓅笑得可爱,“这是我的家人亲手为我做的裙子。从喂养蚕宝宝到用植物制作养料,我都参与了。”

    多明尼卡听见了,靠过来小声问:“制作你的衣服没有使用任何化学试剂吗?”

    宁瓅仰起脸:“是的,它是一种很古老的工艺,在它诞生的年代,没有化学试剂的存在。”

    那一张柔软的小脸和meimei一样可爱,多明尼卡有些喜欢她,赞美道:“这很好,你应该将这种方法宣传出去,这样人们就会减少购买工厂制作的衣服,企业就会更少地排放污水。”

    这样精致的手绣就注定了它无法被推广出去,奥若拉心里有数,但没有说出来,在宁瓅开口回答之前轻碰她一下:“中国的主席要开始他的讲话了。”

    宁瓅连忙坐正了:“我们晚一点再说吧!”

    五常里除了俄罗斯干脆没人来,其他国家的首脑都做了简短的发言,就多边主义、共建和平、数字鸿沟、经济危机、青年就业、金融改革、可持续发展、气候环境等等问题发表看法、表示关切、给出建议。

    两天后,峰会闭幕,各国首脑联署新的《未来契约》,表示会共同应对未来挑战,加强多边多领域合作,并重申对可持续发展目标和《联合国宪章》的承诺,协力为世界民众生活带来积极影响。

    新闻发布会上,联合国公布了此次未来峰会的简报,同时,几张年轻甚至稚嫩的面孔坐在台上,向全世界发出了新一代的声音。

    自然,大多数的目光,都投诸在那个陌生的亚裔女孩儿身上。

    大家窸窸窣窣地讨论着她尚不明确的身份,却也因她的可爱付以了最大的善意。一位中年女记者得到提问的机会,带上和蔼的笑意,柔软地唤她“甜心”:“你是因为什么加入到你的事业之中的呢?”

    事业。

    宁瓅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对着镜头,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说:“‘天下无外’,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球的内部,那我们就没有理由走向分裂和冲突。所以,我想将目光瞄向世界性的问题,我相信,面对共同的问题,会让我们团结在一起。”

    天下无外,那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另一种表达。

    因为这句话,她登上了当期《时代周刊》美国版的封面,和她传闻中的父亲拼在一起,作为中国问题迈入新的研究阶段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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