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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壹零壹章 救妮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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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燕衡记得在英国留学时,认识一位学医的同窗,名唤蒋以诚,就是金山人,不晓可在这里当医生,便问给他拔针管的

    护士,那护士摇头:“我新来的,并不清楚。”恰有个拿一瓷缸酒精棉花的看护经过,她帮着问:“张姐,我们这里有位医生

    名叫蒋以诚的麽?”那看护顿住步点头:“你问蒋院长呀?”又很热心道:“要找他麽?”常燕衡刚给妮妮输过血,头有些晕

    眩,嗓间沙哑道:“麻烦你转告,有位叫常燕衡的同窗找他一见。”

    那看护答应着去了,他躺在床上阖眸休息,心底浮沉,却也是休息不好的,忽听有脚步声近,伴着爽朗的大嗓门:“常燕

    衡?常燕衡!甚麽风把你吹来了?”

    常燕衡睁开眼睛,抬手朝他招招,蒋以诚穿着白大褂走到床边,手插在口袋里俯身打量他,啧啧戏谑:“身板不行啊,抽

    个血就能虚成这样!”

    “老了!”常燕衡摇头淡笑,蒋以诚问:“那孩童是你的甚麽人?”他来时有问过护士情况。

    常燕衡抑不住嘴角上翘:“我的女儿妮妮。”又朝他道:“有劳你安排一间头等病室,她现病情危重,由你亲自诊治我才

    放心!”

    蒋以诚用脚勾过椅子坐了,让随来的医生去拿病历,叫住护士询问病床的情况,最近冬转春时令关系,痢疾开始流行,收

    治的病人不少,头等二等病房已满,只余三等病房有床位,但三等病房的环境确实艰苦,很容易交叉感染。他想了想道:“我

    记得三楼A号病室的那位恢复大差不厘,今日应该可以出院。”护士连忙说:“他倒是催过想早点退病房回家去。”蒋以诚

    道:“你把他的病历再拿给我看一下。”护士应声去了。常燕衡赞赏道:“你这严肃谨慎的性子倒是没改过。”蒋以诚笑道:

    “人命关天的事马虎不得。”用胳膊肘捣捣他的手臂:“你一个人带孩子来金山?夫妻吵架,愤而离家出走?余曼丽呢?没追

    来?”他又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人。

    常燕衡正要说话,忽然见冯栀端着个碗过来,瞧到他在和蒋以诚说话,又踌躇站住。他朝她招手,抬高嗓音道:“阿栀你

    过来。”

    蒋以诚也回首看向冯栀,随口问:“这位是谁?”穿着打扮应是照顾孩子的阿妈,太年轻了,低垂颈子瞧不清容颜。

    “我的太太。”

    “甚麽?”蒋以诚大吃一惊,扭头看向他:“我没听错罢?!”

    常燕衡依旧面不改色:“没听错,我的太太冯栀。”

    冯栀在病房外,听见一位护士喊着谁是常燕衡的家属,福安也不见人影,原不想理睬,横竖她反正不是他的家属,转念

    想到他才给妮妮输了不少血便上前问怎麽了,护士给她一碗温牛奶端去给常燕衡喝,她又暗悔自己多事,却也没法子,上

    前把牛奶递给他,语气板板地,没甚感情说:“护士给你的。”常燕衡伸手接过,她立刻后退几步站,常燕衡不以为意的表

    情,一面喝牛奶,一面给她介绍:“这是蒋院长,我留洋的同窗兼好友。”蒋以诚也是个聪明人,立刻瞧出他(她)俩有

    古怪,落井下石他最行:“就是普通同窗,不是好友,没有友谊!”

    冯栀听说他是这里的院长,话语冷薄,顿时嗓音哽咽道:“麻烦蒋院长救救妮妮!”蒋以诚瞥见常燕衡目光有杀气,连

    忙跳将起来笑道:“常太太勿要焦急,我会尽力的。”

    冯栀眨着泪眼微愣,他喊她甚麽?!常燕衡却很满意。

    恰去拿病历的医生及护士皆过来,蒋以诚先接过护士手中的,翻看一遍再还给她:“可以办退院手续,尽快将病房整理干

    净。”又接过医生拿来的妮妮病历,方还在嘻笑,瞬间面色凝肃,蹙眉沉吟:“女童一直高热神疲,四肢厥冷,且伴有神昏惊

    厥,痢显红白,病势确实危重,不过刚输过血,且用了药,只要能止住拉红白,就无生命之虞,还需得严密观察,我再去看看

    症状稳妥些。”他性子急说走就走,边走边叮嘱护士把女童转进A号病室。

    周希圣自常燕衡出现后,他心底关于妮妮生父的疑团已然破解,然后看见客满病室硬生生地挤出一间头等病室,妮妮住了

    进去,连蒋院长都被惊动,亲自过来替她诊治。他心如明镜,自己不过是个织布厂的工程师,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拿到二等病室

    的床位,常燕衡却轻易的办到了,他心底是有一份悲凉在的。

    待得病房里进出的人少些,他找到冯栀笑道:“这里不需要我做甚麽,工厂里人手紧,我想先回去了。你不要担心,有常

    燕衡出面,蒋院长亲诊,妮妮不会有事的。”

    冯栀很是感谢他,每次陷与危难中总是他在身边帮助,听他这样说,似乎已经猜到甚麽,一直送他到门外,才勉力笑道:

    “有些话现在不方便告诉你,等妮妮脱离危险了,我再讲给你听。”

    周希圣“嗯”了一声,走到楼梯口时,常燕衡正往上走,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怔了怔。

    作者话:关于输血的事情,有读者留言,我也在评论解释过了,但还是一直有读者留言,就在这里统一说吧,我也查了百

    度,有说不能输血,有说不能直接输血,还有说可以输血但有风险存在,我想说的是,在以前医疗还不是很发达的时候,追朔

    到我小时候,确实存在直系亲属输血的,本人就是亲身的例子,我小时候拉痢疾在医院都快死了,医院也没有血库,就是我妈

    给我输的血,反正我现在还健康的活着。这是民国文,那时候医疗是不发达的,所以不用再给我科普,我都知道的。如果我写

    现言,背景是现在,出现这样的问题,是我无知,但这篇毕竟不是现言。所以就此打住,不讨论这个问题了。谢谢大家。

    第壹零贰章请原谅

    常燕衡先朝周希圣伸出手,面色如常,温和地介绍自己:“常燕衡!”

    周希圣也简短道:“周希圣!”手相握,能感觉到他的指骨修长有力,或许出于一种莫名的心态,他迅速地松开。

    常燕衡不紧不慢收回手,楼梯上上下下人很多,他俩不约而同朝靠墙的扶手站去,常燕衡先开口:“周先生要走了麽?”

    周希圣回话:“厂里在赶工,实在离不开人。”又补充一句:“妮妮和阿栀就要麻烦常先生照顾。”

    常燕衡微笑着说:“何谈麻烦!照顾妮妮、阿栀本就是我生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

    周希圣原就心塞,被这一席话堵得更怅惘了,抿起下唇不言语,抬脚就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常燕衡忽然道:“感谢你!”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啼啼地,周希圣没听清他说的话,疑惑地看向他,他又重复了一遍:

    “感谢你!”嗓音低沉,态度发自肺腑地真诚。

    周希圣点点头,继续往楼下走,知晓他指的是甚麽,虽还不甘心,却对常燕衡有了些许好感,他儒雅谦逊,没有达官显贵

    高人一等、颐指气使之姿,更不曾甩出钱财将他折辱,倒算是难得。

    痢疾来去很快,妮妮已不再拉红白,但仍很虚弱,小脸青白,经常惊厥啼哭,吃得也甚少,像只奄奄一息的奶猫儿。

    冯栀随护士来到办公室,蒋以诚正在等她,连忙站起来笑说:“常太太请坐。”

    冯栀也没心情与他辩解称谓,只忧心忡忡地问:“妮妮怎样了?”这是病人家属的通症,但凡被医生约请单独谈话,总有

    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你勿要焦急。”蒋以诚安慰她:“妮妮的痢疾已控制得当,我找你来是谈后续治疗的事情。”

    “后续治疗?”冯栀听得有些茫然,蒋以诚接着说:“我替妮妮做了检查,原就先天不足,身骨赢弱,又逢这场大病,这

    两日咳嗽加剧,恐转生肺炎,她难以抵抗,我这里条件所限,有效药物缺乏,建议到上海的医院去治疗,再好生调养,应能重

    复健康。”

    “一定要去上海麽?”冯栀默了默问,蒋以诚道:“也未必一定要,我是医生,给你认为最合宜的建议是我之职,当然,也

    可以在这里继续治疗,我们亦会竭尽全力。”

    冯栀走出办公室后,常燕衡从白帷幕后闪身而出,拉过椅子坐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蒋以诚阻止:“我这里是医院,禁

    止抽烟。”见他收进衣袋里,才啧啧笑道:“你不亲自同她讲,倒拿我当枪使,是甚麽意思?”常燕衡端起盏喝茶:“你是医

    生,医生的话谁敢不听!”

    蒋以诚心底仍有不解疑团:“我记得曾在报上看见你和余曼丽订婚告示,有两年了罢,怎又冒出这对妻女来?”

    常燕衡简单道明前情,想想又添加一句:“年前的时候,余曼丽和陆长友举行了婚礼。”

    “陆长友那孙子。”蒋以诚大笑起来:“我当年就瞧他贼眉鼠眼不惯,对余曼丽没安好心,果然没猜错。”又道:"你也是

    个老流氓,常太太跟你时候才十七岁罢,你也下得去手,还让她怀孕生女,我记得在英国留学时,你也是仔细研究过医理,怎

    麽避孕能不晓得?"常燕衡也笑了:“这不是太欢喜的缘故麽,情至深处哪里管得许多。”

    他俩又聊了会儿,常燕衡才告辞离开,近黄昏了,人也渐少,他回到病房里,大灯没有捻开,只亮着一盏黄盈盈的壁

    灯,妮妮睡得很熟,小桌上还搁着半碗没喝尽的奶粉,一碗素浇头的面也没吃几口。

    冯栀是吃不下,呆呆坐在床前守着,听到他的脚步窸窣声由远至近,便站起,又去拿碗筷走到外面刷洗,彼此没有说

    话,也不止现今此时,这些日忙忙碌碌的,两人皆把心思扑在妮妮身上,倒把感情搁在了一边。她把碗筷擦拭干净装进袋子

    里,一回头见常燕衡站在背后,倒唬了一跳,轻轻问:“有事?”

    常燕衡关心地问:“你的风寒好了没有?”冯栀点点头:“好了!”就要走开去看妮妮,他瞧出她的心思,堵住去路道:

    “妮妮睡着了,我们说会话罢!”

    冯栀不吭声儿,垂着脖颈,觉得耳边鬈发触得颊腮发痒,她抬起手去捊,猝不及防被常燕衡突然握住手腕往他脸上带,噗

    得就拍了一巴掌,顿时愣住,又拍了两巴掌后才恍然过来,挣扎着嚷嚷:“你这是做甚麽?你疯了麽?”常燕衡嗓音低沉道:

    “你愿意打多少下都行,直到散尽所有委屈和对我的怨恨。”冯栀已使劲地抽回了手,听见他这话,瞬间万种酸楚袭上心头,

    她立刻别过脸去,看着玻璃窗户映着妮妮睡的床榻,眼泪便生生隐忍了回去,她道:“你不要闹,别吵醒了妮妮。”稍顿再

    说:“我没有怨恨你,你也确实不知情,那种情况下无论发生甚麽都是可以原谅的。”

    常燕衡倒很希望她对他又抓又挠又哭又骂的闹个够,而不是说这些不痛不痒毫无感情的话,他欲伸手抱她进怀里,却见她

    一副警惕防备的模样,终是把手插进口袋里,叹息一声道:“阿栀,我在金山耽搁的太久,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回上海去了。”

    冯栀抿了下唇瓣,语气很冷淡:“那常先生好走!”

    “我好走不了!”常燕衡苦笑道:“依妮妮的状况,蒋院长的建议,还是去上海最适宜,我认识最优秀的医生,有一流的

    设备和药品,能让她得到最好的医治,很快的康复起来。你也不用畏惧王金龙,有我在他决计伤害不到你和妮妮。”他说:

    “阿栀,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随我一起回上海,毕竟我是妮妮的父亲,而你是她的母亲,你们都是我的心头rou,我怎能

    割舍得下一走了之呢。”

    冯栀心头乱成一团麻,让她马上做出决定是不可能的,沉默了会儿才道:“明日再答复你罢!”

    第壹零叁章深谈心

    周希圣从工厂出来,路过冯栀住的房子,抬头望见她那面窗户亮着灯,便想一定是她回来了,立刻走上楼,咚咚地叩

    门。

    来开门的是郝春,见是他脸上掠过一抹奇怪的异色,说道:“这样的晚!周工有事?”周希圣笑问:“冯栀在麽?我看

    到她房里亮灯了。”

    郝春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他走到冯栀半开的门前叩两下,冯栀一个黑色牛皮箱子正摊在床上,她在叠妮妮的衣裳。

    听见声音瞧过来,连忙站起身:“你来啦!”

    周希圣在门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关切地问:“妮妮的痢疾好了没有?”冯栀坐回床边,继结收拾,一面回道:“蒋院

    长说痢疾已无大碍,只是”她话没说完,郝春端来一碗热茶给他,周希圣道了谢接过,待她走了,再问:“只是甚麽?”

    冯栀道:“痢疾虽好了,却又有些肺炎的症状。”周希圣听闻脸色发青:“肺炎可不得了。”肺炎在这个年代可算痨病,极难

    治愈,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冯栀默少顷:“蒋院长也没肯定,仅说可能,但不怕一万,总怕万一。他建议我带妮妮去上海的医

    院诊治。”周希圣道:“也是!这里的医疗条件自然比不得,盘尼西林只有上海的医院有。”他又问:“你打算甚麽时候带妮

    妮去?我借厂里的车送你们。”

    冯栀呶呶嘴角没有吭声儿,她已经决定和常燕衡一起回上海了,听到他说这些话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难过,她在走投无

    路、生死无依时,是他伸出援手把她拯救,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甚连她孤零零在医院生妮妮时,都是他在门外等候,她(他)

    们虽然不是夫妻,但有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夫妻,类似于亲情这种罢。所以她现在忽然又要和常燕衡走了,在外人的眼里看来,

    她倒显得忘恩负义、另攀到高枝就把他抛弃了,而他并不知情,还热心的要借车送她们去上海,这样想来她欲发的难以启齿

    了。

    但该说总要说的,她捏着妮妮玫瑰紫的棉裤口,低声道:“你不用忙,我和妮妮明天坐常燕衡的车回上海,以后又或

    许有段时日,很难再回到这里来。”

    周希圣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倒没想过常燕衡,或许是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也未可知,面庞窘得微微发红,清咳了咳嗓

    子,笑道:“我竟把他给忘记,你和妮妮随了他去,比跟在我身边过苦日子强。”冯栀听得两行眼泪流下来,伤心道:“你别

    这样说,我绝非不能吃苦的人,可妮妮当初若没有妮妮,我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所以现在我不能任性,只要妮妮能健康

    地活着,我还有甚麽不能答应呢!”周希圣抿着唇道:“你若是愿意,为了妮妮我也可以砸锅卖铁”

    “我不愿意。”冯栀哽咽地打断他的话:“你还有伯母要孝敬、还要娶妻生子,还有大好的前途,你一定能过的非常幸

    福。我和妮妮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令你备受为难,这不是你应得的,更不是我想要的。”周希圣瞬间懂了她的话意,她从原来

    住的地方搬离到这里,一定是听到他和姆妈的谈话,很早就打定远离他的主意。他呢,他心底很怅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

    觉,因为细细思量,冯栀所说的字字都是正确的,一支盘尼西林他砸锅卖铁都买不起,他不能忤逆为供他读书辛苦半生的母

    亲,更况这两年来,冯栀需要他、依赖他、却并不爱他,没有两情相悦的感情支撑,他们就算强凑在一起,只怕会经不起流光

    的磋磨,终而酿成一出悲剧,说到底,他们还是有缘无份罢了!

    基本想通后,周希圣的思绪渐趋平静,他喝口茶问:“上次在医院,你说有些话不方便讲,此时就你我俩人,可以告诉

    我了。”

    冯栀打算不管怎样都要告诉他,他这两年来一直无条件帮助她,是有权力知道真相的,当然让她再去揭开伤疤也很痛

    苦,她让他等一下,自去倒了杯热茶回来,喝了两口,才说:“妮妮是常燕衡的女儿。”周希圣笑道:“我早已猜出来了,他

    (她)们有些相像。”

    冯栀没有接话,她从那日在十六浦送别周希圣母子坐船离开码头说起,也就是那一日,她被好姊妹曹月梅给骗去囚禁在公

    馆里,要送给青云帮的流氓头子王金龙,她整整被囚了两个月,才想尽办法终于逃了出来,连夜去找常燕衡时,他正和余家小

    姐办订婚宴,当时万念俱灰的想跳黄浦江了,却因为肚里的孩子放弃死的念头,跑来金山投奔他。

    周希圣越听脸色越苍白,浑身都僵直如铁柱般,脑里一团血气奔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忽然想起在码头临别时,是看

    见月梅站在不远的地方,鬈发被江风吹得凌乱,她一边撩头发一边抽烟,长甚麽模样已经模糊了,若是早能预料接下来阿栀的

    遭遇,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阻止,但世事无常,流光难阻,他终究不是先知,无法救她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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