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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190 你才闭嘴1(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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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面无人色,满手冷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那医生看他像个没经过事的愣头青,满怀怜爱,麻利指路,“上头,左拐。”

    陈嘉扬拔腿跑上楼梯,一头栽进过道里哄杂排队的人群,一一查看在座女性的容貌,招惹出一片怨声载道,又推开诊室门查看,里头的孕妇正露着大肚子,见状尖叫一声,他眉毛都不动一下,飞快地拉上门,又看下一间。整整一排诊室被他惊扰个遍,护士长再三阻拦,却连他袖子都没碰着,一时急怒攻心,抄起手中的东西便要朝他身上摔,同时陈嘉扬推开又一间诊室门。

    穿白西装的女人背对他坐在桌前,时髦的垫肩越发显得细脖子顶不住小脑袋,习惯性歪着头。

    熟悉到不需要看,只消用视线余光微微一打量就知道是谁,他第一眼看见的反而是桌上的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字,桌后的医生在说“吃药就好”,她听着点头,紧紧握着笔,就要签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过道里愤怒的护士长终于扔来武器,一瓶葡萄糖溶液在他右肩上砸了个粉碎,液体和玻璃渣撒了一背。

    动静太大,打雷似的,诊室中的医生和盛实安都惊得一颤。没等她回头,陈嘉扬已经大步上前掰开她的手抽走那支笔,医生还以为来了土匪,虚张声势地跳起来抓针管防身,陈嘉扬将笔往桌上一掷,“不签。”

    两个字利落得杀伐果断,而说话的人浑身紧绷,眼神像要吃人,神经质得一目了然,医生吓得不可名状,而坐在椅子上的盛实安伸手就去抢笔,陈嘉扬索性另一手将椅背向后一拉,抓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盛实安被他扣住,咬着牙挣扎,他只握住她一个手腕虚虚控在怀里,冲口而出:“不能吃药,再想办法,总之不能随便,大不了生下来,你不要我要。……别瞎动弹!”

    不知道是哪句话太刺激,盛实安猛地岔了口大气,掏心掏肺似的弯腰咳嗽起来。陈嘉扬在她背上顺气,医生抓着针管在桌子后头,惊恐万状地挑刺,“生什么下来?”

    陈嘉扬不耐烦听他说话,只顾着搂紧盛实安,盛实安咳得快咽气,被这一弄更加喘不过气,惶急间脸颊脖子通红,狠狠踩他一脚,医生在旁帮腔,“这样对胃炎更不好了!”

    盛实安咳得他手忙脚乱,陈嘉扬抬头便吼:“闭嘴!”盛实安咳着吼回来,“你才闭嘴!松开!”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医生索性望向天花板当自己不存在,彻底不吭声了。

    门外的病患护士们在议论,声音嗡嗡的,诊室内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陈嘉扬喉结滚了一下,一动没动。

    整个早晨听来的七嘴八舌在头脑中沸腾,眼下终于冷却,他像石狮子似的看着盛实安,盛实安则对他怒目而视,像恨不得踩死他。

    陈嘉扬手臂慢慢松开,转向医生,“你说什么?”

    医生还望着天花板,手在大颤,“说她是喝多了酒加上作息不规律导致慢性胃炎……请病患本人签掉转诊单去消化科门诊。”

    191小瓜皮帽(六更)

    陈嘉扬目光下移,观看那张纸,“转诊单”三个字清楚明白,没有生僻字,他却觉得没看懂。

    半晌,他捡起桌上的笔,递向身旁。盛实安走过来,抽过笔签名,向医生道声谢,放下笔,叠起单子,起身拎包出门。

    陈嘉扬还在桌前站着,发抖的医生被迫与他对视数息,不知道说什么,没话找话道:“……早?没怀孕。”

    陈嘉扬半晌才终于一点头,转身跟出去了。

    整层楼的人都在这间诊室外围观,美丽娇小的姑娘和人憎鬼厌的闹事分子一前一后走出诊室,踩着满地葡萄糖水和玻璃渣子上楼又转弯,一同靠在过道上等候。

    人来人往,盛实安转了个身,面向窗子,把手臂搁在窗台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满目是秋日清晨,红遍天与野。

    原来天津诊脉的老大夫是误诊,她没怀孕。

    其实她算过时间,小孩约莫会在明年的六七月出生,正是北平的好季节,不过似乎坐月子要很久,而且她听说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胳膊腿活像小象的鼻子,闭着眼睛扭来扭去,那么,等到小孩能穿漂亮衣裳出门,想必已经快到冬季了。

    冬天也好,冬天正可以去什刹海滑冰,去庙里听钟。还没长牙,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但好歹可以穿得跋扈些,她要弄只小瓜皮帽,再做套小西装。

    等到小不点一岁,她要养只小猫,小猫小孩反正都是傻子,彼此可以当个不错的玩伴。之所以没想养狗,是因为她身上还有大黑狗的味道,这半年来遇到的其他狗只全都不喜欢她。

    然后是两岁、三岁、四岁,她全都想过了,像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控制不了在国文课上走神想,她在思考权衡肚子里小生命的去留时也没能控制自己不遐想这只小生物的未来。她是个不敢爱的人,对于一个向她需索全部爱的小入侵者,盛实安直觉不该留下、也不能留下,何况这个小东西打破她的全盘人生计划,但是孕产科医生说“没有”的时候,她觉得心脏的搏动一脚踏空。

    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气味,她想起昨天盛雩安说起的唐林苑。

    对母亲的印象定型于四岁前,她是交际花,每晚喝醉,到家就醉醺醺咬她的脸,念叨自己今天碰到的男人有多大的资产、生得有多潇洒英俊。后来她选姓盛的老头做丈夫,盛实安不信那只是因为老头是她女儿的父亲,因为她清楚母亲有几多势利。

    可是竟然不是这样。每碰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唐林苑就更沮丧一分、更笃定一分:再好的她都见过了,但她不想要。

    生平头一遭,盛实安好羡慕唐林苑,羡慕她想认输就认输,没有全部的爱,那么分一杯羹也罢,爱得千疮百孔,照单全收也罢。盛实安花费全部生命让自己变成唐林苑的反义词,她不要做个没名字的太太、不要做鹬蚌相争的筹码、不要做唯利是图的钻营家、不要耽溺白玉有瑕的爱情,如今她十八岁,不要的东西全部被她抛在身后,崭新的盛实安看起来如此勇敢光明,可她十五岁时在黑暗中相认的心上人就在这里,她也好想被摸摸头。

    终于轮到她,他们走进诊室,医生开出长条清单,他们又去取药。陈嘉扬将药盒一一核对清楚放进袋子,盛实安接过去提在手里,说:“你去包扎。”

    他的小腿还在滴血,走一路便滴一路。陈嘉扬看她的样子,知道不能善了,去挂急诊,盛实安提着药袋子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他去清创、消毒、包扎,又跟着他走出包扎室,外头人多,她难免被来往的高大汉子撞得一晃,陈嘉扬伸手一扶她肩膀,又很快地松开。

    两人在昏暗的墙角里面对面站了半天,盛实安低头看地面,陈嘉扬低头看墙角,末了他伸出一只手拎住药袋子,“我来提。”

    盛实安没松开,“我自己提。”

    都不退步,索性一人提一边,笨拙地丢人现眼。走出医院,陈嘉扬道:“车坏了,坐黄包车。”

    盛实安点头,然而正是早上忙碌时分,街上的黄包车没有一辆空驶,车子来来往往,充满热情地擦过他们的衣角。

    提着袋子,一前一后,靠边走完半条胡同,盛实安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陈嘉扬像后脑勺上有眼睛,转头看她,“怎么没怀孕还哭?”

    192吹又生(ENDING)

    就是没怀孕才哭。盛实安说不清,舌头裹成乱麻,颠三倒四,“疼、我饿。”

    简直想不通,全北平都知道盛实安这个玩意向来能吃能睡,谁能信她离家半年就造出了胃炎?陈嘉扬心头火起,但看她下巴上又挂上一堆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可怜得要死要活,他又生生憋住火,“先去吃饭。”

    这里离金鱼胡同不远,他轻车熟路地带她抄近道,拉着半边药袋子,跨过铁门槛,走进小寺庙。

    是盛实安从前常来瞎拜的那座小庙,规模虽小,香火却旺,又逢十五,来上香请愿的人流如织,各自擎着长长的香火默念功德,线香被插进香炉,青烟徐徐氤起,曲曲折折又变成一道笔直的云,直飘入青天。

    香灰飞舞,盛实安觉得脸痒,又擦又挡,陈嘉扬到有人侧目看热闹时才注意,扭头一看,又是眼泪又是香灰,盛实安被自己擦成了只花脸猫,于是背身挡住风,从她口袋里拿出手帕擦她的脸。

    他下手没轻重,连眼睛都恶狠狠地擦,盛实安眼睛更红了,却不躲,大睁着看他,一颗一颗地往出滚金豆子。陈嘉扬感到不可思议,试图用手心暖她的胃,“这么疼?”

    盛实安又点头又摇头,“我不疼。”

    小女孩太难伺候,陈嘉扬把手帕塞回她口袋,“不疼还哭什么?先吃饭再说。”

    他拉她离开烟火热腾腾的地儿,大殿中有僧侣们敲鱼念经,毫不理会殿外热闹,女香客抱着哭嚎的孩子经过,男人带着儿孙进文昌殿磕头,老妇在娘娘殿外头拥成一团,五光十色的人从他眼前穿行,偶尔有人注意地观看他提着的西药,而他心中没有脸上那般镇定,的确翻涌着疑问,的确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他拉了一下袋子。药还在手中,人没了。回头看去,盛实安被他粗心大意落在后头的香炉旁,哭得小脸绯红,看见他回头,她又恶狠狠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既不是凶他,也不是恨他,他看见盛实安在泛委屈,也看见她没心没肺的旧光景。

    她对他的真心杯弓蛇影、对他的孩子铁石心肠,他想过永远不放弃她,也间或灰心过几瞬。可她为什么在哭?

    他一向不明白她的构造,盛实安于他而言是最复杂的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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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灰又扑到脸颊上、口鼻上,盛实安觉得肺叶里吸入了太多香灰和眼泪,又酸又苦又涩又充满实质的沉重,她的声音大不起来,憋闷得像哽咽抽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陈、陈嘉、陈嘉扬,我嫁给、嫁给你好不好?”

    她想爱人,想做俘虏,可是有太多人说话,祝祷、还愿、安慰、寒暄,鸟在鸣叫、和尚在敲木鱼,隔着那么多人,他宁静地注视着她,她知道他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擦了一下眼泪,前面的陈嘉扬突然转头走进大殿,拿出钱夹放上功德箱,从长明灯下抽出一条红布,又快步向她走来。

    盛实安本能地后退一步,陈嘉扬已经走到跟前,一握她的手指尖,她就只好停在原处。他半跪下去,一手拉着她的手指,另一手握着红布用牙咬住一端,食指灵活地一抽一拔,红布就被系成一个环,他将红布环送到她眼前,“盛实安。”

    盛实安低头傻看,下巴滴水,一滴泪“啪”地砸在他们的指尖。

    泪水湿滑,他一反手,握住了她的四指根头。眼泪继续掉,一颗一颗砸在十指交握的地方,浸泡得他的热情起皮发皱,濯洗得他的灰心春风吹又生,掉眼泪的盛实安让他抬头瞻仰,他变回在雨中黄包车上求神的善男子、红香楼里隔着裙裾红纱第一次吻姑娘的少年人。

    他抿了一下嘴唇,捏着红布环问:“你嫁给我好不好?”

    旁边的老香客听见了,大睁着眼睛结舌观看伤风败俗的年轻人。盛实安只觉得不可思议,抽噎着道:“……你怎么这么穷啊?”

    他握着她的手不松,“盛实安,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眼睛发亮,炽烈地、不由自主地抬高声音,引得半座庙里的人都在看,可盛实安奇异地毫无羞耻心,甚至感到三生有幸,有满天神明见证她飘在云里。

    她说:“松手。”

    陈嘉扬还举着手,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不肯松。她重复了一遍,“松开。”

    隔了许久,他终于缓缓放开了。

    她将手向前一伸,让红布环严丝合缝地套上无名指根。寺庙屋檐下的咂舌议论声同时响起,她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弯下腰轻吻一下他的嘴唇,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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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瓜皮帽,你爸求婚次数创纪录,你妈被求婚反应是嫌穷,祝你成长快乐

    (完结啦!我嘴比较笨,就简短一谢,谢谢你们,谢谢小10和小陈,特别鸣谢郑老师和陈老师,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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