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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一八七、夫子与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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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死了的,可不止一个。”

    这话倒有深意。

    十六狠狠锤了下掌心,对啊,当时还有一个侍女一起落的水,如今却只见这一个。

    “你再想想,不过是具不会动的尸体,又何须找这些个人如此看守?”

    “且如今还没有入殓,一同寻来的尸身却少了一个,这又是什么意思?”

    十六心思转了过来,“这怕是不想让任何人接近,小姐身份贵重只能好好守着,可一个家生子侍女的去处,便能随意处置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追问。”

    “这般小心,果然有蹊跷。”她点了头,可随即又有些丧气,“可如今那侍女的尸身怕早不知被弄到何处了。”

    说完便被弹了个脑蹦。

    “你当人人做事都如你一般顾头不顾尾?”李玄慈眼尾微翘,就这样瞟了她一眼。

    十六挨了打,却高兴得双脚一蹦,眼睛里都放光,直瞧着他说:“你有法子?”

    随即笃定了不少,“你有法子。”

    那自然是有的,五城兵马司寻到人那一刻,李玄慈比忠义侯府都早得了消息,后来更是把侯府的小门都盯个死紧。

    那侍女的尸身,待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走,天一黑,便被扔去了城郊的乱葬岗。

    十六当即便决定趁夜去乱葬岗。

    微博:化作满河星

    乱葬岗。

    如果说薛家姑娘过身后尚能有一处安稳之地,这乱葬岗便只剩荒草凄凄,间或有那叼人的野狗寒鸦沾着血腥四处乱动。

    他们寻着那侍女的尸身时,她已快被那用腐rou滋养野了的黑狗围住,十六连忙扔了石头过去,惊起一片发绿的眼睛,直溜溜朝她望来,身体低伏着嘶吼,伺机要扑上来,叫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李玄慈便横剑拦了在她身前,手里的剑在不甚明朗的月色下都闪着寒光,一剑下去,便将其中一只犬劈了个对半,极腥热的血rou横飞空中,一下便将那群野狗全吓走了。

    闻着那漫天的狗血混着尸腐味,十六硬生生将自己的翻涌的胃袋给摁住了,捏着鼻子赶了过去。

    待到了尸体身旁,她捻了帕子把口鼻掩住,低下身来,才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尸身已被狗咬坏了些。

    她忍不住急得跺脚,早知道便该早早狠打那狗才是!

    又仔细看了看,好在伤口不深,将额面、脖颈和上胸咬出了些口子。

    既已有损毁,十六暗忖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手借了李玄慈的剑,剖开了侍女的喉管,细细看了,又查了周身。

    最后,明知道前面这具冰凉的身体,早已没了呼吸,不会疼,不会难过,十六却还是将她衣服仔细敛好,将乱了的发拢住,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角下来,将她破了的颈重新包扎好。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李玄慈便站在身后,不作声地瞧着她。

    他从不懂得慈悲,便是死在他剑下的,也不会有半分怜悯愧疚,更别说一个都没进过他眼里的陌生侍女。

    可瞧着十六这心慈手软、多管闲事的模样,他却没有像对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那样感到厌恶。

    反倒是看着她那胡乱绑得毛绒绒的头发,心头莫名动了下。

    这些十六全然不知,只又默了一遍,才终于起身,转向李玄慈。

    “我查了,她口鼻里也有那细绿藻,身上的痕迹倒也是泡了这些天泡出来的。”

    “然后呢?”他望着十六,仿佛都听见了她还没说出的话。

    “然后,我剖了她的喉管,却发现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残留。”

    “口鼻有藻,喉管里却没有,说明这人是死了之后才抛进水里,但死人与活人不同,不会因落水受呛,因此只有口鼻进了河水,却没真正吸进肺里。”

    李玄慈听了这话,却一点不惊讶,反笑了下,说了二字,“果然。”

    十六睁了眼睛,怎么这他也果然,怎么他什么都果然!

    “你你又早知道了?”她磕磕巴巴问道。

    李玄慈拿眼睨了她下,不答反问:“我问你,寻到人时,是怎样的光景?”

    “先找着的侍女,隔了二里,又找着了薛家姑娘”说着说着,十六的眼神便飘了起来,出神一般呆呆地没了言语。

    “我懂了!”突然,她蹦出来一句,接着兴奋地说着:“两人同时落的水,那支流湍急又无分岔,轻易不会搁浅,按理说应该离得不远,可最后寻着她俩的地方却隔了足有二里地。”

    “所以?”李玄慈好整以暇地拿问题继续勾着她。

    “所以,是这侍女与薛家姑娘同时落水后,中途上了岸,却又被人杀了,再丢下河里的,因为中间耽误了许久,最后寻着尸体的地方,才会差了那么远。”

    十六乖乖上当,如同个上课被夫子提问的好生徒,兢兢业业地答着。

    李玄慈瞧着她那眸子,在如此的昏月下,都闪着光,跟个攥着劲儿蹦达的兔子一般,便觉得有股子笑意凭白从肺里往上冒,又被他压了下去。

    黑心眼的“夫子”正了面上颜色,方才十分吝啬地评了句。

    “倒不算太笨”。

    十六得了表扬,倒不骄不躁不生气,反而举一反叁,想得更远了些。

    “这侍女既然喉管无藻,那说明虽然支流如此湍急,她却只是假作出落水之象,中途还能上岸,怕是其实极为善于泅水。”

    “既会水,却又装出不会的模样,这般遮掩,想来,这落水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李玄慈眼中闪过一点赞赏,接了她的话,继续说。

    “这背后之人,要么是能使唤得了侯府家生子,要么是能在侯府嫡女身旁埋下这样深的钉子,无论是哪样,之后该往哪查,倒是一清二楚了。”

    他回首望向侯府的方向。

    一八八、毒计

    验完尸后,十六从李玄慈怀里摸,不,借了些钱,寻了附近的人,算是给那侍女收尸。

    待摸着夜色悄悄回了侯府,已快到鸡鸣之时,天边现出一抹浅淡的鸭青色,在乌润的发上拢了一圈光,十六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可精神头却不错。

    方才回来时,已有那起得早的街贩在叫卖小馄饨,扁担上的蒸箱正冒着热乎的白气儿,叫在寒夜里奔波了一宿的人,看了便胃里咕噜。

    可十六罕见地没吵着吃碗再走,她看一眼自己摸了一夜尸体的手,便歇了念头,直扯着李玄慈往回赶。

    回了屋中,十六第一件事便是去取了热水好好沐浴,侯府的好处此时便体现出来了,厨房的灶上随时都烧着热水,此时又快到了梳洗的时候,取些热水倒也不打眼。

    十六此刻兢兢业业、十分甘愿地扮演好一个侍女的角色,乐呵呵地往厨房走了几趟,终于提够了水。

    路上还同不少同她一般敬业的侍女们打了照面,还不忘仔细观察了下人家的专业素养,放轻脚步,低了重心。

    可这般走了几步,就觉得累得慌,等同人撞了几回,便干脆利落地决定将锅推给定王府,就让人觉得定王府的侍女都是如此粗鲁吧,反正她实在做不来那心细步子更细的温驯之态。

    等回了房间,十六总算能好好泡一泡了,刚要脱掉外衣,却觉得手被扎了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袖子上不知何时夹带了块什么东西。

    取下之后,瞧见是块残木片,细细的,一片乌色,材质坚韧,也分辨不出原是什么东西上的,又是怎么沾上的。

    正打算随手扔了,可要脱手时,突然眉毛一动,临了却又收了回来。

    十六面上浮了一丝迷惑,将那东西凑近细细闻了下,她方才闻的味道没错,正是淡淡的血腥味。

    因着她在坟地待了一夜,身上本就带了味道,所以刚才没有察觉,可仔细闻了后,便确认这上面确实沾了血,因是乌色,血干了后便不打眼了。

    她心中有了推测,第一个念头,便急着想要说与那人听。

    不是师兄,不是师父,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个人。

    至于为何是那个人,十六想不到也说不清。

    她兴冲冲地去了李玄慈的房间,门也不敲,便推门进去了。

    却正瞧见内里的人,褪了一半的衣服,露了肩背出来,流畅漂亮的肩胛骨伏在精实的肌rou下,稍一动,便显现出惊人的力量来。

    十六也不是没瞧过,可却急匆匆转了身,莫名闹了个大红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的李玄慈,倒是闲闲瞧了她一眼缩成个圆包子一样的背影,眼尾燃起一点妖异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将衣裳披了回去,半天,才叫了她一声。

    “羞成这样?”

    他淡淡笑了她一句,便瞧见她连耳朵根子也一起烧起来了。

    十六暗啐了一口自己没出息,他浑身上下自己何处没瞧过,连屁股蛋是什么样都彼此看过了,青梅竹马都没如此眼熟的,如今瞧个肩膀,有甚好羞的。

    又扼腕叹息,还是自己太要脸了啊,不像这泼皮阎王,铁打的身子,城郊拐角的脸皮。

    她咳了一声,转过脸来,也不搭理他那话,直接大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李玄慈看着这可怜的小姑娘红得如火烧云一般,还欲盖弥彰地扯着别的话头,在乘胜追击和高抬贵手间犹豫了下。

    最后瞧着她急得便快化身那开了直冒烟的水壶,到底发了慈悲。

    他懒懒接了木片过来,闻了下,又用指甲一掐,便有了定论。

    “沾上血好几日了,不过只有一点,并不多。这木头质地坚韧,里面还透着一点腥,是积久沉水之物才会留下的。”

    “是桨,而且应是那日侍女拿的桨。”

    十六又接着推论道,“这样看来,她上岸后,说不定还与人缠斗过,可她身上应没有伤口,那这血想必是与人缠斗之时,那人留下的。”

    “难怪之前看她指甲折掉了,我还想着是浸泡久了后腐落掉的,如今想来,怕是挣扎划破那人皮肤时,血浸进木片,木片又被指甲刮带到了身上。”

    “可这样,也还是没用,依然查不出什么啊。”

    瞧着她有些丧气的模样,李玄慈颠了颠这木片,说道:“这小玩意,可没有如此简单。”

    “你知道这驯兽的秘诀吗?”他眼里闪过一点光,“无论驯兽还是打猎,中间都有诀窍,自来有人便会用些木头、香料来引诱动物。”

    这其中门道,好猎且府中甚至建了珍奇异兽园的小王爷,自然清楚得很。

    “而有些河流,主流支流间相差甚大,有的主流清湛似镜,支流浑浊不堪,有的主流平静无波,支流却湍急无比,正因为如此,有些鱼群只栖息于支流,而不见于主流。”

    十六思索着这话,便明白了。

    “你是说,这桨是用特别的材料制的,在主流时相安无事,难以察觉,而到了支流分岔之处,便会吸引鱼群来顶翻那小舟!”

    “好毒的计策!”

    一八九、真凶

    “好毒的计策!”

    “这样便顺理成章成了意外,偏当时我们正巧赶了趟,结果被拉扯进这浑水里,如今满身撇不干净的糟烂。”

    十六心中直道倒霉,怎就偏偏他们碰上这种事。

    听了这话,李玄慈浮了点笑上来,到底是师父师兄庇佑下长大的嫩茬,便是有千般玲珑心思,于算计人心一遭上却时常软和得跟个面团一样。

    “你以为是恰巧?”他点了一句。

    哪就来那么多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巧合呢?

    宫中长大、身份微妙的李玄慈,自小便是不信世上有什么巧字的。

    也正因世事因缘背后皆为安排,他从来不信命、不靠命、不由命,凡事都得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头,他的命,必由他一人定夺。

    十六虽没多少心机,却不是个蠢笨的,顺着这话,回想起了当日情景。

    她扮作小厮常随,可气力到底不如那正经练出来的男子大,因此行至中途,周遭的小舟上坐的便几乎都是各家的闺秀,划舟的也都是侍女。

    只有零星几位男子,要么是要看顾同来的家长女眷,要么是心有所属想守着佳人,才一样落在后面。

    还有那薛翼,在旁边吹嘘拍马好不烦人。

    等等,她记得,正是因为那薛翼一直在嗡嗡嗡,李玄慈才不耐烦地给她拿的桨上使了暗劲,最后又砰地撞上前面薛蛮蛮的小舟。

    “能在薛家小姐贴身侍女身上做手脚,那日又磨磨唧唧在我们旁边的,难道是他?”

    十六微睁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同胞兄妹,相依为命,且薛蛮蛮为女子,又不会同他抢爵位,按理说,这府中最不会与薛蛮蛮有冲突的,怕就是她哥哥了。说他下这般狠手,实在是于情理不通。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望向李玄慈,却见他只在掌心里摩挲着那块残了的木片,目中全然一副冷漠姿态,不留存半点人情烟火,只挑破了说:“兄妹又如何,进了这高墙深院,便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都吞得下,何况只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说得辛辣极了,却也叫十六有些拿了眼睛瞧他,能说出这话,固然半出于他天生天长的凉薄性子,还有一半,怕也是身世所感吧。

    十六自小便没有血亲,可身旁这群彼此都从不同肚子里出来的大半小子们,打打闹闹、亲亲热热这么许多年也过得挺好。

    因此这样的话,她听了忽然便觉得心头跟发好酵的面团子一样,被人突地揪了一块走。

    她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极为生硬地转了话头,问道之后的打算。

    如今闹将开来,也算有些凭证了,只是这证据都是半截的,虽能撇开些他们的嫌疑,可也会打草惊蛇,让那起子歹人溜了踪迹。

    她说了利弊,端看李玄慈如何打算,只瞧他眼中浮了一点轻蔑,旁人的口要如何说,与他从来没有干系,更不会半点放在心上。

    此次出宫探亲,本就是为了浑水摸鱼,如今水再混上叁分,有何不可。

    因此,便决定此事先按下了。

    可尽管如此,既心中有了人选,此刻按下,自然是为了事后更好地抓住首尾,因此暗中将那薛翼盯得更紧了。

    十六更是暗自揽下了盯梢重任,叁不五时便要去瞧,一双招子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了。

    倒惹出有人不满来。

    这次,正当十六又惯例盯梢时,正瞪大了眼睛,却被自家师兄拎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回了院。

    她揉着火烧似的耳朵,直想冲师兄来套老拳,却被他带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原来自那日起,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家的女儿传出了生病的消息,只是都是散着的,也没怎么引起注意。

    偏巧这日有人家办了花会邀人,落座后竟发现一下子少了好些人,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再一合计,便发现竟都是那日薛家小姐落水时附近在场之人。

    于是传言便愈发邪乎起来。

    有说那河里头爬了水鬼的,先是咬了薛姑娘去,又沾了其他人的身,才病了这许多。

    又说是那枉死的薛蛮蛮不甘独死,因此入了当日见死不救的人的梦,要拉她们一同下去。

    更有攀扯到李玄慈身上的,说这个薛家表亲古怪得很,当日落水时,他的小厮便似乎与薛家姑娘有什么冲突,这是使了诡计,要当日见过之人灭口呢。

    十六听得目瞪口呆,好啊,看来他们道派的影响颇深,如今这满京的权贵人家们,都信起这起子邪催古怪来了,要是让师伯们瞧见了,定能抓住这好机会狠狠宰这些想象力丰富又人心惶惶肥羊们一笔。

    她还呆着,何冲已有些急切地催起来了。

    “还发呆呢,火眼瞧着都烧你身上了,传来的全是坏消息,线索倒断了半截,可怎么办?”

    十六这才回了神,然后有些傻气地笑了下。

    “那倒也不全是,方才师兄你太急了,一路拧着耳朵没让我开口。”

    “我这有个好消息,我可能找着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一九零、条条大道通京城

    “我这有个好消息,我可能找着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尽管如此说了,十六却挨住了何冲的软磨硬泡,直等着回了房间,才开了金口。

    “说呀,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何冲早已不耐,恨不得给十六脑袋上钻个洞,自己直接往里看个清楚。

    十六却不急不慢地坐了下,如牛饮水猛灌了半壶茶水才停,有些粗直地抹了把嘴,才缓缓说起了缘由。

    “今日我远远跟着他,先是去长辈各处请了安,又回了书房温了半日功课,再去了园子里习箭,从园子回来时走的小道,那条廊最是逼仄,路上碰见了薛家姨娘,二人相对而过。”

    说到这里,便停了。

    留下何冲并着金展,还等着下半截的话,胃口被高高吊起,却没了下文,便如那被引得吃了一半软酪的耗子,被勾得入了彀。

    “就这样?”何冲等了半天,脱口而出这句,金展虽是厚道人不好出口,憨厚的黑眼睛里却也有些困惑。

    十六却拿眼睛去瞧李玄慈,只见他指尖摩挲着杯缘,原本冰凉的瓷杯都熨上了些暖意,见她看过来,便抬了眼,若有所思道:“相对而过?”

    十六仿佛从树洞里挖了蜜的小狗熊一般,忍不住偷着抿爪子,偏还要在面上按捺住,只一双眼睛弯弯的,瞧着便让人开心。

    “对,相,对,而,过。”她一字一句地强调起来。

    这下,其他二人也品摸出些味儿来,知道了重点放在何处,却仍有些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这二人有私?可是有什么逾矩之处?”金展问道,何冲还在旁边忍不住飘着眼睛作出搂搂抱抱的亲密姿态来示范一番。

    “不曾,二人便是说话也隔着距离,更别提有什么逾矩的亲密动作了。”十六摇摇头,瞪了眼自己矫揉造作的师兄。

    “只是,因那回廊逼仄,二人擦肩而过时,是正面相对着过的。”她补了一句。

    金展和何冲两人对视了下,彼此眼中俱是迷茫。

    “那又如何,你也说了回廊逼仄,那擦肩时挨得近些,也是难免吧。”金展忍不住说了句。

    十六眼里闪过狡黠。

    “这便是你们鲁男子见识不足的地方了,一看便是平日里没有什么女人缘,才会这般迟钝。”

    “这女子与男子错身而过时,下意识身体便会错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极少会有用上身正对着男子的,万一擦着可怎么办。”

    “便是寻常男女往来,也会注意,何况是嫡子与小娘这样的尴尬关系,更是要多多避嫌的。”

    “言语可以骗人,行动可以遮掩,但细微之处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是不会说谎的。”

    这番话,皆是十六切身体验,她自大了些后,便要缠裹着胸乳,后来还好,刚开始缠时,稍稍一碰就酸疼难忍,跟胃里塞了酸掉牙的杏子一般。

    她那时也不太懂男女之别,别的师兄师弟都没有,师父也不许她同别人说,十六只觉得自己像是身上长了疮,藏了脓,心中慌乱却也不敢言语。

    自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和师兄弟们都不一样,刚裹胸时,有段时日还曾躬着背、塌着腰走路,与人路过时也多有避让,平日里过了好一阵才算正常起来。

    有了那段经历,她便比任何人都更深地体会到了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生了这样的身体,受着这样私密的罪过,连与人擦肩而过时,都要下意识地将自己藏起来。

    这下,金展与何冲才算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有私,所以才下意识于肢体上流露出这样的亲密,但这这可是逆了伦常的大罪啊!”

    这事要是真的,如果露了一点风声,薛翼便算是完了,权贵家的少爷流连花丛不要紧,可与父亲的妾有勾连,还是这么个实质上有一半养育关系的妾,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

    “如果那薛蛮蛮是窥见了什么,又被他俩所察觉,想杀人灭口便合情合理了。”十六点点头。

    “不止。”

    李玄慈难得插了一句,眼中含了些意兴阑珊。

    “他们敢痛下杀手,怕有一半的原因,是知道我来了之后才起的兴。”

    这话的意思,十六在心里头转了下,才明白其中歹毒。

    李玄慈身份贵重极了,与皇帝关系更是微妙,且如今他进京之事显是私密,更妙的是,他还恶名在外,如同阎罗降世。

    要是他住进来时,出了这样的“意外”,便有两种说法。

    一是圣上此刻并不欲发作,那便会极力按下此事,甚至不让深查,不是意外,也成了意外。

    二是圣上正欲拿这做伐子,他们便刚好递了刀,不是李玄慈做的,也会成他做的了。

    倒是天大的胆子,歹毒的心思,横竖两条路都算计透了。

    想透了这一层,连十六这半个苦主都忍不住击节叫一声好。

    敢算计到阎王头上,这可真是。

    活够本了吧。

    一九一、偷情

    这阎王既知道了这事,十六便坐等着瞧便是了。

    不过李玄慈照样是不打算此时便发作的,除了他们手上现在只有半不拦腰的证据外,十六还琢磨出些滋味,他怕是也同自己一般,要冷眼看这翻倒人伦、胆大心毒的好戏。

    而要听戏,最好的去处,一是这京城东市一条街里锦绣满缀的戏台班子,二嘛,便是薛家府宅某处偏僻屋子旁角的窗户纸外。

    当夜,两道影子就半映在了那模模糊糊的窗户纸外。

    十六往食指指腹上抹了点唾沫,悄摸地朝那蒙了些灰的纸上戳了个细眼儿,自眯了眼睛往里凑,可糊溜溜一片,只能瞧见里面晕着点烛光,暗暗地约出相拥的一团影子来。

    瞧不清楚,十六又拿了耳朵凑在那眼儿上细听,亏得她耳力不错,才终于听着些动静。

    “这些时日,你只敢在那小船下绑了油布包传信来,还都是左一句“小心”右一句“避嫌”,今日怎么便敢亲自与我说话了?”

    这话说得声音虽轻,却颇夹了些捻酸带醋、小心作态的计较,全然一副小儿女情肠,倒不似那日看到的端庄温顺。

    不过这样一来,十六倒是知道他们是如何传信的,怪道既不见鸽子,也不见报信的,原来是学了那鱼肠尺素,把消息包在油纸里,裹在小舟下面,再顺着园子里的曲水,便能从薛大公子的书房暗暗传到后院偏房了,这两处地方若要从院子里走,那可是绕得远着呢,但房后面这道水却妙,从水路传,一下子便连得近了,还不打眼,难以察觉。

    又起了些衣服厮磨的声响,想来是那多情的薛公子揽住了人在哄,极为亲近地咬着耳朵,十六眯着眼睛听了又听,才听见些断断续续的字句,一会儿“想得心尖儿疼”,一会儿“也是无奈”,这薛家大哥卖起痴来,比起他溜须拍马的功夫,倒也是不遑多让。

    十六揉了揉耳朵,直觉得耳朵眼儿都要被这腻乎乎的猪油糊了,除了满肚子的酸言秽语,什么有用的都没听着,心中都燃起了对这对jian夫yin妇的气愤,如此良夜,她舍了黑甜梦乡,就……就听了些个这?

    好在,薛家大郎和他那庶母总算说够了酸话,他话头一转,看似无意地提了另一件事。

    “近日我听了一耳朵,似乎那日在附近的几家姑娘不是病了便是体弱,反正外面都不见了踪影,你在内院,又掌着家务,可听说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十六便精神起来了,今日绕了这么大圈子,怕就是为了说出这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吧。

    显然,那庶母也不是个笨的,一听便明白了,一下子从他怀里直起身来,直用着指头戳他。

    “好嘛,我还当你是真有几分思念,原来还是为了套我的话啊!”

    然后薛大公子连忙又是一番心啊肝儿啊rou儿啊地哄,听得十六直翻白眼,胃里咕噜咕噜往上翻酸水,才终于将那庶母哄得开了口。

    “你啊,就是个绣花枕头,这么点事儿你慌什么,如今你meimei这事不是被当作意外了吗,何况府里头还有个大佛镇在前面,怎么着也绕不到咱们身上的。”

    “话是这么说,可本以为这事儿了了,结果又横插出一截来,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生怕又出了什么风波,我倒是不要紧,可这次出事的全是内院女子,万一牵连到你,我便是有一万颗心,也得活活痛死。”

    这番rou麻话总算讨好了那女子,她笑了两声,终于帮他细细思索起其中关窍来。

    “要说这些个女孩儿,我往日也是见过的,你meimei这人孤傲又不爱交际,可这几个前些时日倒来府里走动过,我当时还觉着奇怪,可冷眼瞧着,她们除了一起去城郊新起的道观上上香,闺阁里绣绣花,铺子里挑挑衣裳料子、珠宝首饰,也没什么古怪的。”

    “那…….会不会是蛮蛮,在她们面前露过什么痕迹?”薛翼这话说得小心,却又含着些焦虑。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才说道:“你那meimei,你还不知道,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窝囊性子,便是她爹,她踌躇了那么些时日,不也没敢开口吗,还会同那些交情不深的露出什么踪迹?且便是她露了风声,这些个权贵千金的家人,早拿来嚼舌根子了,怎会帮着我们用病弱的借口将她们拘在家中?”

    这话说得有理,倒确实安抚了薛翼。

    “我看呢,怕不是那定王往日里传的恶煞名声是真的,如此重的煞气,身上不知多少血债,这才妨了那些个身娇体弱的小姐们吧。”

    这幸灾乐祸的猜测,让十六又翻了道白眼。

    接下来便没了正经,那薛家大郎没问出什么蹊跷,便与自己小娘厮混起来,一阵衣物摩挲的暧昧声响之后,便是那动情的男女间,令人耳热的喘息声,稠得和蜜一般,叫人腻了耳朵。

    十六悄悄从窗边退了下来,分神转头瞧了眼旁边的李玄慈,只见这当事人似乎对今晚这出全然兴趣寥寥,压根儿没有一点兴致,兀自抱着剑靠在墙上,眼里只映着与他一般寒凉的月光。

    她步履挪了过去,又因着四周寂静,怕内里二人听见,便踮起脚尖朝他靠得更近,呼出的气息在凉夜里变得格外温软,轻悄悄地扑在他耳朵根上。

    她将方才听到的话一一转述一番,最后咬着耳朵问道:“如今可怎么办?”

    李玄慈只将目光淡淡落到她身上,风露中宵,月色撩人,偏身旁还有对发了情的野猫野狗在放肆叫唤。

    她身上的温度在这夜里若有似无地拂过来,便如这满地的月光一般沐着他,软乎乎的气息朝着耳根上钻,叫人心痒。

    而这人若即若离地靠着他,却偏又隔着一寸。

    李玄慈垂眸望着她那眸子,亮澄澄的,里面如他一般盛着月光,却不知为何显得温软得和酪团子一般。

    他无端起了贪婪,手臂环上细腰,终于将她狠狠抱了满怀,每一寸都落到了实处。

    “让我快活些,便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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