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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章节目录 一百五十二、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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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大雾。
十六坐在金子换来的小舟上,努力消化着肚子里的早餐,李玄慈则在旁边朝水潭深处远眺。
这不是个好天气,可如今他们也挑不了这样多了,只能冒着雾,在这迷蒙的水面上漫无目的地飘着。
“这东西一点反应也没有。”十六闭上一只眼,举起那粒圆圆的珍珠,凑到另一只眼前打量着,可无论怎么看,还是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如今我们一点方向也没有,就凭这个,能找着吗?”她不无担心地看向李玄慈。
而李玄慈持着桨,一下下深深拨着水面,没有理她的感慨,半天,才道:“时间到了。”
十六老老实实“哦‘了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勾着腰往船头走去,接过他手中的桨,他们本就约定好一人划一段时间,十六性子不娇气,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吃亏的,拿起桨来划得颇为卖力,肚子里积的早食都消化了三分。
空出手来的李玄慈,站在一旁,眸子盯着幽深的水流,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涌如同岩浆翻滚,突然他抽了剑,雪刃深深插进暗流当中,只见薄如柳叶的剑身随着水流而微妙地颤动着。
“这边。”他抽了剑,利刃凌空指向前面一个方向。
十六愣了下,然后用力地朝着他指的方向划,划了几下才问:“你发现什么了?”
“表面的水流随着船桨拨动的方向流,可深入水流的剑尖却一直被拨向另一个方向,方才我划船时还不明显,你力气小,水流的差别便更明显了。”李玄慈收剑,刃上的水珠随着动作凌然飞溅,干净利落地收了回去。
随即从十六手中接过了船桨,朝着指过的方向划。
十六反应了过来,然后有些美滋滋地夸了下自己,“你瞧瞧,我这提议,既公平,谁都不占谁便宜,还正好歪打正着,真是一举两得。”
随即也仔细观察起了水面,今日大雾无风,水面也一派平静,她从怀里揪了片写废的符丢了下去,纸片便几乎静止在水面上,并没有任何波流。
“果然。”她双眸微微一凝,符纸这样轻的东西,但凡有些水流便会跟着流动,现在却跟停在水面上一样,说明水潭表层并无任何波动,可往下却是暗流,仿佛裹挟着他们往某处一样。
想到这里,十六不禁有些忧心地说:“你泅水怎么样?”随即又忍不住更加愁眉苦脸地说:“我可只会狗刨,救不了你的哦。”
这暗流裹着他们去哪都不知道,若是被裹进漩涡里,她可拖不动李玄慈。
她这问题,李玄慈连眉毛都懒得抬,只回了一句,“别的不说,捞狗还是捞得了的。”
十六在身后眯起了眼,暗暗疑心他是不是顺着自己的话把自己比作狗了,正犹豫是不是该计较一番,却见水上起了动静。
只见她方才随手扔下去的废符,竟然无端燃起了仿若幽冥之火的蓝色炎光,然后忽地被水流吞噬了进去,那点蓝光深深沉进水里,如同无形之手搅弄起水底的暗流,瞬间,一切都变得不平静了。
十六连忙趴到船舷边上,她,她,她没丢什么了不起的符啊。
“你扔了什么?”李玄慈也看到了,问道。
十六结结巴巴解释起来,她扔的就是最最普通的聚气符。
所谓聚气符,即聚四方灵气,凝日月精华,效果如同店铺开张时图个开门红的一吆喝,实在是平日里婚丧嫁娶、居家旅行、渡人自修的必备良符,他们这些小道士下山后最习惯便是动不动先甩上一张,权当锦上添花、讨个口彩。
可这最寻常的聚气符,为何到了这水里,便这般搅天搅地?
船底的浪逐渐不再是暗流涌动,反而如同浮上来的水怪一般胡乱顶弄起这艘小船来,一个暗浪袭来,李玄慈弃了桨,飞快地将十六拉了下来,两人伏在船底,抵御着这阵阵翻腾的涌流。
偏偏这时,十六怀中一直黯淡沉默的珍珠突然发热起来,十六伸出手掏了出来,只见那枚黑珍珠正隐隐发着暗色的红光,甚至越来越烫,直将她手心都烫得发疼。
十六咬住下唇,坚持没有松手,牢牢将那颗珠子握在手心,勉强立起上身,只见翻卷的波涛之中,居然有个苍白又瘦小的身影,如同鱼一般,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激流之中,朝着水中那点一直燃着的蓝光游去。
居然是那个他们一开始刚到绿洲时便遇到过的孩子!
十六揪了把李玄慈的袖口,指着风浪之中的孩童,大声呼道:“是他!看来时郎的弟弟便是他!”
李玄慈抵御着船底的起伏,凝眸看向那孩子,问道:“你方才说,这符咒是聚四周精气对吧。”
“对啊。”十六随口一答,接着眼睛一亮,“莫非,是因为你这个纯阳血就在旁边,因此这符咒吸了纯阳之气,才将他引来的。”
李玄慈看向翻腾的水面,再看了眼扒着船舱苦苦支撑的十六,眸子一凝,抽剑支撑起上身,寒刃划过指尖,将一滴血滴进了水里。
那抹红甫一入水,并没有消散在水中,反而如蛛网一般如有实质地迅速在阴沉的水中蔓延开艳红的细细脉络,这张隐约的血网,成了巨大的诱惑,那孩子果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如飞鱼一般朝这边游来。
上钩了!
十六兴奋而沉默地等待着,在他靠近血珠的前一瞬,迅速捏了符,空中平白燃起火光,如同火龙一般飞进水中,却也不灭,反而张口咬住那孩子,分散成无数光线,将他捆了起来。
她又捏了个诀,那火线便将这孩子钓了起来,落在了船上。
一百五十三、兄弟
十六又捏了个诀,那火线便将这孩子钓了起来,落在了船上。
上了船之后,火线便不再耀眼,如同灰炭隐隐烧得发红,将那古怪的孩子桎梏在中间。
而他也没有多挣扎,反而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地躺在船板上,湿漉漉的发丝粘在没有血色的皮肤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从衣服里露出的一点部分几乎都是皮包骨头。
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这孩子似乎比第一次见时又瘦了些。
反而是他脖颈上的瘤,越发大了,却没有那么干瘪褶皱了,反而如同本已风干了的水果再一次重回刚开始腐烂时的膨胀,看似丰润多汁却暗藏诡异。
十六稍稍靠近了一些观察,手上仍然捏着诀不放松,有些警惕地看着这孩子身上的变化。
然而他方才在水里还如鱼得水,如今却像被抽了筋一般。
直到李玄慈靠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苍白孱弱的怪童,靴子踏过时带着船舷轻晃,让那孩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抬了眸,眼睛里灰得什么都没有,只是看了李玄慈一下,便再次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稀疏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下颌。
反而是脖颈上被头发半掩着的人面瘤,似乎还在呼吸着,吹得颈上的细发微微拂动。
李玄慈微微俯身,寒眸微凝,刀子一般刮过这具瘦小的身体。
就在这转瞬之间,突然,被那细发掩饰的人面瘤,悄悄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本来埋在褶皱之间闭上的双眼,一下子睁了开来,如同污浊翻涌的漩涡,直勾勾地盯向李玄慈。
下一刻,带着腥气的风便袭了过来。
那张人面瘤如同平白从这具躯壳里生出的活物一般,将这孩子的身体变成寄生的傀儡,从脖颈上突出来。
原本孱弱无力的孩童,瞬间如被细线cao纵的人偶,古怪地动着,竟挣开了身上火线的束缚,强行朝李玄慈扑了过来。
它大张着嘴,拉扯着瘤上的皮rou,上面的褶皱古怪地膨胀着,仿佛被腐烂的汁水泡过一样,贪婪地向李玄慈咬了过去。
船上空间狭小,浪还晃得厉害,并没有多少地方让李玄慈避开,只见他一挑眉,足尖聚力一点,不退反进,指尖血珠抹过锋刃,就这么正面对击,直接劈了过去。
十六只来得及回头,瞧见这惊心动魄之景,连忙喊道:“悠着些!”
她倒不担心李玄慈的安危,这阎王不杀别人便是好的,哪里会被别人害。
听了这声唤,李玄慈轻啧了一声,在寒刃要将那如同腐烂的皮rou砍个血溅三尺的前一刻,手腕一转,避开了刃口,用剑身狠狠击打在人面瘤上。
只见那人面瘤似乎痛极,几乎所有的褶皱都瞬间拢了起来,拧成扭曲而古怪的模样。
十六又重念了遍诀,原本安静下来的火线再一次飞舞起来,将他重新捆住。
可痛成这样,又身遭束缚,人面瘤却仍然没有避开剑,即便半倒在了地上,仍然伸出条猩红的舌头,贪婪地从剑刃上血抹过的地方舔舐着。
李玄慈眸子微眯,瞬间便将那条舌头斩了一半,待那人面瘤终于含着断落半边的血舌退了开来,才颇为厌恶地将沾了血的剑从水下挑过,将上面的血都洗了个干净。
那孩童倒在船板上,奄奄一息地喘息着,一边手腕落地时撑着地,发出一声脆响,转眼便肿了起来,怕是脱臼了。
可他脖子上巨大的人面瘤,还含着那半条断了的舌头,仿佛破了的风箱,发出含糊不清的咳血声,即便已如此狼狈,人面瘤那双藏在褶皱里的细眼睛,依旧贪婪地盯着李玄慈。
那种鬣狗一样的眼神,终于让李玄慈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皂色靴子挪了一步,威慑十足地上前,踩在他铺开的发丝上。
剑的寒光轻轻闪过。
然而,这次出声制止的却换了人。
“高抬贵手!”不远处的雾中,传来呼喊声。十六回头一看,原来是时郎。
他急急忙忙撑着篙赶了过来,十六闻声,与李玄慈对望了一眼。
待他靠近,瞧见自己弟弟如今的惨淡模样,再加上那孩子身上的人面瘤越发鼓胀了,还在不停流着血,时郎面色大恸,忍不住低下头来掩饰泛红的眼角。
时郎将船头摇近,与十六他们的船相接,接着便跪了下来,就这样冲着二人毫不迟疑地磕起了头。
十六被他这要把船底都凿穿的气势吓了一跳,看他额上瞬间都磕出了血,连忙阻止道:“你起来,这是做什么?”
搞得他们和恶霸一样作甚?便是真有恶霸,这也只有一个名额。
她十六可是锄强扶弱、斩妖驱魔的正派道士!
听了十六的劝声,时郎这才抬起了头,恳切地求道:“我知二位找回我弟弟定费了不少周折,他如今这样子,怕是也给二位添了麻烦。”
“只求二位能看在他年纪小,又是受鳖宝影响之下,不与他计较,待我把弟弟带回治好他的伤,定让他说出这其中秘辛!”
时郎这话放的姿态极低,说话时,污血正好从眉心落下,看上去颇有些凄惨。
一点不忍之色浮于十六眼中,随即她说道:“放心,我们并不打算要你弟弟的命。”
时郎瞬时欣喜,瞧了眼几乎昏过去的弟弟,小心问道:“我带了些伤药,不知能否让我给他包扎下?”
十六望了眼李玄慈,只见他一脸淡漠,并无反对之意,于是点点头。
两只船的船头本就靠在了一起,那孩子正好倒在靠近船边的地方,于是时郎便靠近,小心翼翼地将他弟弟抱了过去。
他极小心地托着弟弟伤了的脖颈,双脚分立在船头两边稳住船身,用了浑身的力气,不牵动他的伤处将他抱了过来。
之后便能卡着腋下将身体顺着连接的船舷移过来,就顺利多了,那孩子的手脚从船舷上被拖了过去,总算安稳地到了那条船上。
之后,时郎又连忙拿了些药敷在伤口上,或许是刺痛,那孩子终于从昏沉中睁了眼。
第一眼,便看见已经分别的兄长,如今正抱着自己,手里拿着药,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涂。
那孩子眼神瞬间变了,浓烈而复杂的情绪翻滚其中,小小的身体也颤抖起来,如同受伤的小兽突然落进一团温暖当中,反而变得无助而不适起来。
最后,才挣扎一般从喉咙里挤出极含糊又仿佛带着血的一声“哥哥”,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滴泪,从时郎的眼睛落在孩子苍白的额头上,这个大人,如同他怀里瘦小的弟弟一样,不停地颤抖起来。
十六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时郎才整理好了情绪,偷偷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抬头冲十六说:“如今雾大,我好歹地势熟悉些,我带你们往回走吧。”
于是,时郎掉转了船头行在前面,十六他们的船跟在后头,在弥漫的大雾中静静穿行。
水面再一次静了下来,大雾重新遮掩了四周的视线,似乎连声音都被这诡异的地方吞噬了,只剩下船头破开水流的潺潺声。
白茫茫一团雾气浮在水面上,隐约拢出两道船的影子,一前一后,稍隔远些,便瞧不清身形,只朦胧黑黑一团影子。
在这细密的水流声中,有人悄无声息地从怀里掏了把匕首出来,微微举起,下一刻,利刃便要落下,划开那孩子脖子上殷红又诡异的皮rou。
突然,本已消失无踪的火线再次蹿了起来,如同活了一般,飞舞在空中,一下缠上这人举起的手腕,立刻烫得他皮开rou绽。
“啊”时郎短促地叫了一声,还未完全脱口,便又强行咽了下去。
可船尾轻轻晃了一下,小船轻轻往下沉了几分,隐约可见两人的身影落在了船上。
十六轻轻念诀,火线便捆着时郎,将他缚在原地,十六先一步上前,李玄慈跟在后面,走到了挣扎不得的时郎面前。
十六脸上浮现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神色,唇角溢出点松快的笑。
“我便知道,但凡这样顺利,都是有鬼。”
她唐十六能掐会算擅测运,这一路出来,就没有不走背字的时候,哪会这样容易就顺利通关?
她可对自己的霉运有信心。
一百五十三、渔翁得利(3500)
“我便知道,但凡这样顺利,都是有鬼。”
十六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火线捆了个结实的时郎,有些得意地说道。
时郎有些狼狈地抬头,辩道:“这是误会啊!”
十六倒也不急,听了这话,反而悠哉悠哉与他打起了太极,“误会?那你倒说说是什么误会?”
“我方才那样,只是因为他脖子上的伤口起了脓,我想划开放些脓血出来,否则若是发炎便糟了。”时郎面色焦急,不似作伪。
这般言辞恳切,十六便也依言微微俯身,查看起那孩子的伤势。
正趁着她往旁边俯身之际,时郎面色一变,一只脚奋力往那孩子身上一踢,借着这股力便要借机潜进水中。
那孩子被踹得也朝另一边滑去,连带着将俯身而重心不稳的十六也带得身子一歪,眼看要双双落进水里。
他正是看准了这个空子,将那孩子跟十六当成了吸引李玄慈注意力的筏子,想趁机钻进水里逃之夭夭。
但十六似乎早有防备,冲撞之下,身体顺势放低,反倒一手抓住那孩子下滑的身体,一手握住船舷,死死扒在原地。
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她的腰,将十六往回带,瞬间,李玄慈便将人抱回怀中。
同时,雪光破开沉沉浓雾,在迷蒙中划出惊艳一线光,铿地刺进反身想要溜走的时郎腹中,将他捅了个对穿,狠狠钉在船舷的凸起上。
十六借着李玄慈站稳了,才冲着捂着腹部痛叫的时郎说道:“这下总不是误会了吧。”
这下,他终于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喘息着按住自己不停流着血的伤口,半天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虽然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不过还是你搬这孩子的时候,我才确定的。”十六说道,“你移动他头颈时那样小心,后来搬动他手脚时,却毫不顾忌地将他的手腕从船舷上磕了过去,连我这么个外人都发现他手腕肿得有多大,你却丝毫没有避开自己弟弟手上的伤,说明你在意的,不过是他脖子上寄生的鳖宝罢了。”
鲜血不断从时郎的腹中流出,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浮现出不甘与愤恨交汇的神情,恨恨叹了一声:“居然败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瞧他如此不甘心,十六挑了下眉毛,干脆利落地灭了他的指望。
“倒也不必怨天尤人,你露的破绽也不止这一处。”
她举了那枚黑珍珠出来,冲他说道:“方才我不过丢了聚气符进水中,竟然搅得水里翻天覆地,吸引了这鳖宝现身。如今想想,这鳖宝怕是食人阳气为生,这珠子,是它结出的什么东西吧,我的符咒与这珠子放在一起,沾染了这珠子的气息,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何况,你既有这珠子,自己便能找到他的,却偏要舍近求远托我们来寻人,若说是因为照顾病母无法抽身,那为何我们一找到人,你便突然现身了?怕是你心有忌惮,所以才让我们来当冤大头探路,你好收渔翁之利吧。”
一番剖析之下,时郎的脸色逐渐灰败,终于自暴自弃一般,再不狡辩了,只剩下腹部汩汩鲜血还在流淌着,没过多久,终于没了声息。
此时,李玄慈眸子一凝,转向瘫软在船上的那个孩子,声如寒玉,回荡在这与茫茫浓雾相接的水上舟叶中。
“如今该死的人也死了,你便不必再装了吧。”
此话一出,十六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孩子,只见他依然是那副苍白孱弱得随时要昏死过去的模样,露出的手脚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实在不像装的。
可李玄慈不会信口开河,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看着十六望过来的有些疑惑的目光,李玄慈轻笑了声,伸手将她的脑袋就这样拧了过去,才继续说道:“他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将能找到你的黑珍珠托付给外人,也不肯轻易踏入这潭中,可见其中并不简单。”
“但无论是找到,还是抓你,也都太过容易了些,跟故意送上门来一样。”
“而且,方才上船时你明明四肢都被他拖着,却偏偏只有伤了的左手手腕狠狠磕在船舷上,简直是故意引我们怀疑。后来,他踢你之时,分明用了十成十的全力,你若真是毫无准备又孱弱无力,就凭她那细胳膊,根本拉不住,你早该掉进水里了。”
李玄慈朝十六方向轻抬下颌示意,引来她些许不满,微微皱起眉来,什么叫细胳膊拉不住,她可是练家子,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不过,这么一说,她也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回想看看,一切似乎太过顺利,简直不能说是他们找到他,倒更像是这孩子找到他们。
原来她以为如此容易,是因为时郎的算计,如今看来,算计他们的,可不止一个人。
“你们这兄弟俩,可真是一个赛一个会骗人。”十六叹道,哥哥将他们当作冤大头找弟弟,弟弟则反而干脆借他们之手除掉哥哥。
“兄弟?”嘶哑又扭曲的声音,从那孩子被细发掩盖的脸庞下传来,他终于直起了身,那双本该童真、如今却满是寒霜的眼睛,从稀疏的头发间望了过来。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哥哥?”这话他说得平淡,细品之下却暗含血泪,“我是弃儿,小时候被母亲捡了回去,当作家里的猫儿狗儿养着,也算有口饭吃。”
“但他自己身上种的鳖宝没什么效力,因此家里过得十分艰辛,等我稍长大了些,他便逼着我来这水潭中去寻黑珍珠,等我也种下鳖宝后,便能一起贴补家用。”
“那日,这潭中起了多大的风浪啊,他却觉得这样更能翻起潭底的珍珠,说不定能多找几颗试试效力,若是我淹死在水里,倒也能省些口粮,怎么都不算亏,于是,就这样一脚把我踢下了水。”
“机缘巧合之下,我竟得了这真正的鳖宝。”那孩子手指无力地举起,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巨大又充满着扭曲生命力的人面瘤。
“照你这样说,你那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得了这鳖宝,他难道没有觊觎?”十六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自然没有这样好心,你们方才说这东西会吸食人的阳气,猜得没错,越是厉害的鳖宝,便越会吸食寄生之人的阳气,可即便如此,许多人尝过依靠财宝换得纸醉金迷的滋味后,便再也无法自拔,宁愿等着有日被吸食成人干,也舍不得放弃这样不劳而获的日子。”
“他这样的人,自然舍不得自己冒这种险,所以便把我当成了为他榨取财宝的狗,一日不休地驱使着去寻宝。”
“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死,所以才逃掉的。”十六皱着眉问道。
“可他却拿着自己母亲的性命做威胁,逼迫我现身,我虽不敢回去,却也时常悄悄扔些宝物安抚他,也因此,我自己也被鳖宝吸食成了这副模样。”
“我忍耐至此,无非就是念着母亲原来的一饭之恩,这命是她救的,为了她忍耐一二也算应当,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离开一段时间后,母亲就病死了,我留下的那些财宝,他全都输光了,根本没有拿去换药。”
“我还知道,他打算捉到我之后,将我做成人彘,泡在缸中,只需要做供养脖子上鳖宝的傀儡就好了,待我死了,便再去寻些无父无母的弃儿,依样寄生延续下去。”
“所以,我才会将那枚珠子故意留给他,又在你们入绿洲之前现身,你们初来乍到,对鳖宝一无所知,他不敢将这事泄露给绿洲中的人,怕被别人夺走,你们就成了最好的人选。果然,不久我就等到了你们。”
“你脖子上这东西,到底有多稀罕?”十六有些纳闷地问道。
那孩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手指拂上那皮rou交错皱叠的瘤,它仿佛还在跳动着,一刻不停地吸食着他的生命力。
“你们知道,这整个绿洲下面都是宝贝吧,而这些种入人体内无数的鳖宝,一方面连接着地下的财宝,另一方面,也日日夜夜为这绿洲主人吸食着活人的精气。”
“这所谓的主人,便是在潭底托起了整个绿洲的一只大鳖精,每逢满月之夜,便会产下无数的黑珍珠,用这些财宝,钓得无数活人心甘情愿为它供养精气,它养出了这些人无穷的欲望,这些人也用命祖祖辈辈地养着它。”
“而这无数的黑珍珠中,有一颗,是它产下的真正的卵,混在一起,待它孵化出来,便也会开始学着它的祖先一样吸食阳气,待蓄够充足的力量,就会将衰弱了的老憋精给吞掉,成为这绿洲的新主人。”
不知为何,听到此处,十六一边眉头隐隐跳了起来,心里面有微妙的不安逐渐发酵,随即,便感觉到李玄慈环着她腰的手臂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在剑锋上轻轻一抹。
“你这一下从哑巴变成了竹筒倒豆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十六按住自己乱跳的眉毛,她一时记不得哪边跳财、哪边跳灾了,那便先按了再说。
可那孩子没有回答她,他稚嫩的脸上现出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苍老感,仿佛终于被那人面瘤吸走了皮rou壳子之下的活力与青春。
他长叹了一声,喃喃道:“我终于自由了。”
接着,他停在人面瘤旁边的手指,突然狠狠抓了下去,硬生生用指甲将那还在贪婪注视着李玄慈的人面瘤抠了出来,鲜血溅了一身,他也仿佛看不见,将那还在跳动的瘤子一把丢进水中,随即,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如同活鱼跳进水里。
李玄慈的剑随即掷了过去,上面还带着血珠,然而,却只来得及钉住那孩子的发,他奋力一挣,竟将一片鲜血淋漓的头皮留了下来,自己则钻进了水里,再也不见。
十六刚想扑过去看看,船却剧烈地摇晃起来,十六只能抱住李玄慈的腰,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突然,无数的水花飞溅,浪涌得遮天覆地,从水中竟伸出一张巨口,将船顶了起来,从中间断裂开来,李玄慈抱着十六从船上跌落下去,落进那张血腥大口的深渊之中。
一百五十四、吞入体内
突然,无数的水花飞溅,浪涌得遮天覆地,从水中竟伸出一张巨口,将船顶了起来,从中间断裂开来,李玄慈抱着十六从船上跌落下去,落进那张血腥大口的深渊之中。
黑暗连同腥味一起袭来,天旋地转之间,光就这样在眼前瞬间湮灭了。
猎猎风声从耳边刮过,一片慌乱之间,李玄慈紧紧囚了十六的腰,两人相拥着共同被吞噬了进去。
与吞天没地的昏暗一同卷席而来的,还有口腔内壁上一层层尖锐又细密的骨质凸起,无处可躲,就像在滑腻的刺骨钉板滚过,一根根刺便如森森白骨累成的炼狱,想将他们绞碎。
慌乱之间,十六被护在他怀中,什么也瞧不见,却也能闻到狭窄的空间中扑鼻的腥气和令人窒息的逼仄感。
背后突然传来刺痛感,十六一愣,便知道,肯定是李玄慈受了伤,大概是被那怪异的骨刺伤的。
然而她的耳朵还是被牢牢压在那个人的胸膛上,一阵阵沉郁的心跳透了过来,构成了她如今能感知的全部声音。
“哭鼻子了?”
他们身陷巨兽口中,连李玄慈的剑都还钉在船板上,身上又负了伤,真正是孤立无援。
可李玄慈却只是轻笑了下,不在意一般奚落了她一句,在这样绝望又黑暗的境地,透出些荒谬的亲密感。
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心跳声,十六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
“才不。”她瓮声瓮气地回道。
她唐十六不会因为这点疼哭鼻子,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于是,十六在脑中飞快地想着,能有什么办法,怀里的匕首太短了,没把握能刺进内壁支撑两个人的体重;再召一次火龙,这里空间太过狭小,若刺激到鳖精胡乱挣扎,喉咙里这些骨刺反而可能先要了他们性命。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师父,十六回去一定好好背书修炼孝敬您,您可得保佑十六渡过这关。
她病急乱投医,在心里对诸天神佛、师门师尊一通乱求,突然,以往某些抄写过的片段划过脑海,十六眼睛一亮,随即咬破了自己的中指,狠狠心挤出血来,直接在自己手心上画起血符咒来。
瞬间,幽蓝的光将两人包围起来,那光似乎温柔得很,如同水中浮起的泡泡,将他们裹在最中间,隔开了森罗骨刺,谋得一点喘息。
十六咬住下唇,刚要说话,却觉得巨大的压力突然袭来,幽光构成的圆泡也被挤得几乎变形。
原来是那鳖精见无法用骨齿将两人咬碎,便打算就这么直接吞进腹中,巨大的绞力裹挟着他们往下落,喉管上密布的刺,不间断地冲击着他们身上的保护层。
在不可阻挡的坠落之势中,李玄慈收紧了抱着十六的手臂,让两人不至分离,便被完全的黑暗给吞没了。
等再落地时,周围尽是粘腻的积液,如同泥潭一般,却泛着不详的猩红之色,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浓雾堆在稀薄的空气中,仔细看,那些泥泞的黏液,似乎是融化到一半的血rou,还带着未完全消化的暗色尸块,间或戳着几根断了的骨头露在外面。
而他们,落在一小片白骨堆出的浮岛上,似乎随时都要沉进这片尸海当中。
隐隐的蓝光还在周围闪烁,将二人隔绝保护起来,然而,十六的脸色却越发有些苍白了。
一百五十五、共赴死(二更)(3200)
隐隐的蓝光还在周围闪烁,将二人隔绝保护起来,然而,十六的脸色却越发有些苍白了。
她从来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更不会充冤大头装好汉。
十六伸手死死抓了他的胳膊,喘息着说道:“你脑子好使,快想想脱困的办法,我撑不了多久的。”
周围昏暗极了,几乎什么光线都透不进来,只有从她身上泛出的幽蓝色光芒隐隐勾勒出十六那双圆眼睛。
李玄慈皱眉反握住十六的手,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此时她也无力再争辩,只能喘着吼他:“魂灯,我燃了自己的一盏魂灯,能保命也能要命的那种,这时候你还要我花功夫来一一解释吗,快先想办法出去啊!”
可李玄慈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寒厉。
“灭掉,我不会让你死,立刻灭掉。”
十六愣了下,刚要开口争辩,却被他截断了。
“我绝不让步。”
看着那双黑暗里的眼睛,锐得像剑,却也亮得和冬夜里的月亮一般,正无比专注地望着她,十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依言灭了魂灯。
待那蓝光熄灭后,李玄慈才问道:“这是什么法子?”
灭灯后,十六瞬间如卸下重担轻松不少,抹掉额上起的细细的汗,才简短说道:“俗话说夜路闻声莫回头,回头窃灭肩头火,人的精气汇于两肩,本就能驱邪避鬼,这魂灯,便是取人肩上阳气以供驱使,只是燃久了,便会伤及魂魄,所以是轻易不用的道门秘法。”
也是她在一堆被灰尘覆盖的旧书里看到的法子。
她心中掂量过,他们的同命结同的是rou身,只要魂魄不殒灭以至于危及性命,便是损伤几分,对他也无碍,方才那样的境地,若是不用这法子,怕连命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李玄慈便擒了她手腕,强迫她抬头看自己,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将她的轮廓融了进去,低声说道:“再不许用了。”
不知为何,这低哑的声音,反倒比刚刚他厉声的呵斥更让十六说不出话来,半天她才喃喃低语一般说道:“那你以后别让我有机会用,不就好了。”
周围是尸山血海,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一切都昏暗而绝望,可十六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腕内侧,脉搏却在一下比一下激烈地跳动着。
她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轻轻咳了下,看向一边,避开了李玄慈的沉沉目光,有些刻意地说道:“如今可是底儿掉的光棍了,待会儿这鳖精要折腾起来,我们就真要变白骨了。”
“你身上还有些什么稀奇东西,都拿出来。”李玄慈却另起了个头。
十六脸上浮现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才把怀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写废了的聚气符,一些空白符咒,翘了尾巴毛儿的细毫笔,吃了一半的莲子,断了的玉簪,灰扑扑的珍珠,还有使劲儿从犄角旮旯里摸出来的几枚铜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还真是个拾破烂儿的。”李玄慈望着她手上捧的那堆玩意,在这样境地中,竟轻笑了出来。
十六脸又红了一点,没办法,她在山上负责的是杂务,所以收拾这些零碎都成了习惯了。
“到底有办法没有啊?”她给了李玄慈一拐子,拐得理直气壮,然后李玄慈轻轻抬眼看了她下,便让十六老实了。
他在那堆东西上逡巡着,半晌,伸手举起其中那颗珍珠,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东西,被那孩子拿来作饵,又与之有所感应,且种下鳖精,靠的便是吞下找到的黑珍珠,看来这珠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又看了眼十六,“你方才说,这东西吸食阳气,而聚气符能放大这一点,所以,才将水潭搅得天翻地覆,对吗?”
十六愣楞地点了下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我的剑上抹了血,如今还钉在船上。”他看了过来,语含深意地说道,望着十六的眼睛从困惑逐渐睁圆了,然后从里面蹦发出夜空碎星子一样璀璨的笑意。
“我明白了,你是说用这符咒放大珍珠吸引阳气的特性,最后吸引那剑穿刺腹部而来,我们便能逃出生天了!”
她轻轻拍了下手掌,妙极,妙极,他的脑袋瓜子果然灵光,这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三分,十六望向李玄慈,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你离它那么近,你又是纯阳之血,便是我用符护着你,肯定也会被吸取不少阳气的。”
“坐以待毙,不如一搏。”李玄慈挑起一边眉毛,眼中满是飞扬的意气,将这赴死之事说得举重若轻。
随即他转了目光,若无其事一般说,“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十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默默画起了守阳符、固气符和护体符。
因为没有浆糊,便凑合凑合沾了些口水,便要贴到李玄慈手臂上,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眼尾微挑,就这样睨着她。
可这次十六不怂了,也不肯让步,就这么沉默地使劲,用手腕推着他的手,硬生生贴了上去。
都不知道吃了几回她的口水了,还这般挑三拣四的,矫情。
待给他和自己都贴好符咒,十六便将剩下的聚气符全部包裹住珍珠,尽量隔开些距离,接着闭眼念诀,催动起聚气阵来。
瞬间,这黑暗的地方便开始涌动古怪的起伏,那些带着腐蚀性的尸水惊险地打在他们脚下的白骨上,将这森森白骨累成的浮岛也带得一同颠簸起来,两人勉强立稳了身体,便看见点点幽光从那尸山血海中如浮萤一样飘了过来,汇聚进燃烧的聚气阵之中。
大概是那未被吞噬殆尽的精魄被吸引了过来,越积越多,整个阵也开始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将这完全的黑暗隐隐照亮了。
那个光球越燃越亮了,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火焰吸引着周遭的精气飞蛾扑火一般袭来。
随着光源越加耀眼,整个空间似乎也扭曲起来,顶端的内壁古怪地扭曲起来,随时要分崩离析一样,而且从内部传来阵阵沉闷的嚎叫声,是这鳖精发出的声音,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渐渐的,周遭所有光点都被吸食殆尽,一点幽光开始从李玄慈的身上,如丝线一般被吸引过去,牵连着光源和他的身体。
扑的一声,他身上一张固气符开始燃烧起来,慢慢地变成焦黑的颜色,烧得很慢,仿佛在抵抗一般,可焦痕却还是在往上蔓延着。
李玄慈额上渗了一点汗,神色却丝毫未变,沉默地看着那光源的变化,十六守在一旁,眼珠不错地看着他,口中默默念着护身的咒语。
只见他身上的幽光连过去后,光源迅速变得热烈起来,绽发出一种近乎赤的焰色。
而鳖精发出的嚎叫立刻变得尖锐起来,濒死一般,身体内也剧烈搅动起来,一块块内壁的rou块居然从顶上掉了下来,落进尸水中,溅起翻天的水花,翻涌起阵阵吃人的滔天巨浪来。
啪,又有一张固阳符燃了起来,李玄慈终于有些抵御不住,面色苍白地半跪下来,勉强支撑着身体。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十六不要命一般扑了过去,抱住李玄慈的腰,两人紧紧靠在一起,随着白骨浮岛而不断上下颠簸着,几次都要被浪给甩出去,身体磕拌在白骨上。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可以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十六死死抱着他的腰,拼上所有的力气,绝望地呼喊着。
随着她的呼声,鳖精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号,而它的身体内开始泛起金光,如同破晓时刻撕裂天际的亮色。
它吸足了阳气,开始最后的蜕变,要成为这绿洲的新主人了。
同时,李玄慈唇色苍白如纸,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
最后一张符也燃尽了。
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李玄慈苍白的手背上,十六再一次紧紧抱住了他。
算了。
她这辈子活得不长,但吃了很多好吃的,也得了很多疼爱,如今还走了不少地方,也遇了自己平生的冤家。
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
突然,上方透过来不一样的亮光,并不如金子一样刺眼,却柔和得像春日回暖那日的晨曦。
开始,只是细得像一条线一般,接着,鲜红的血从那里大量地迸发,滋滋地溅射开来,如瀑布一般汹涌地喷着,而那亮光也越透越多,本已停息的鳖精嚎叫,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方式重新响了起来。
十六愣了下,然后颤抖着直起身来,胡乱抹了把泪,驱动起聚气阵朝上方迁移,吸引着那把利剑在鳖精体内越钻越深,终于,朝她飞了过来。
她的拳脚功夫并不好,舞剑也很差,这次却奇迹一样顺利接住了那剑,她将聚气阵一收,将珠子上凝聚的所有精气,全部灌注进剑身,奋力驱动着那把剑直直往上刺去。
在剑离手的最后一刻,一双手抚上她的手背,李玄慈从背后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力量也一同注了进去。
那把汇集了所有精气的剑,如流星一般,耀眼地划过这地狱一样的无边黑暗,朝着那埋在他们上方隐隐跳动的巨大心脏,无情地刺去。
整个世界沉静了一瞬,接着,随着血rou被钻破的可怕声响,漫天的血雨下了起来,伴随着鳖精阵阵绝望的嚎叫,他们被无边的血水所吞没,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一百五十六、终局前的丧钟
他们掉进了血海里。
似乎没有尽头,也沉不到底,只剩下无穷的红。
初时,似乎还是在鳖精的身体内,在血流汇成的尸海里,与无数白骨和尸块共同沉沦着。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堕入了无穷的黑暗中,永无止境地往下落,仿佛一条甬道,但一切却又是空乏的,无所托的,连浮着身体的血海都失去了踪迹。
等到几乎在这坠落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一切却突然褪去了。
在一片混沌茫然中,十六感觉到身体被托了起来,不是她落到地上,而更像地面朝着她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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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睁了眼,十六手掌抵在实在的地面上,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瞧见李玄慈还躺在一边,虽然还有些苍白,却rou眼可见地在迅速恢复着气色,剑落在他身侧,上面还镶着那颗珠子,只是已如在灰尘中滚了几圈,再没有之前饮饱了精气的刺目光华。
十六伸手取了下来,眸子闪过一点思索,如雨压山岚,凝着这颗珠子。
不待她细思,便听见一点动静,李玄慈也醒了,面色虽依然有些发沉,眼神却算清明,十六随手收了珠子,便去查看他是否有恙。
“你现在感觉如何?”十六伸手要去掀他眼皮看瞳孔,可指尖刚刚刷过浓如扇羽的睫毛,就被擒住了手腕。
李玄慈微抬了眸,面色还透着些白,像半化了的浮冰里凝着的一团雾,可眸色却已锐得像夜色中刺出的青竹,他的手指握在十六的手腕内侧,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温热的脉搏。
“死不了。”说完这句话,便将她的手放下了。
似乎是短暂被困住,十六怔愣了下,才如被雨打湿的鸟一样抖落他的目光,又摆出一副有些凶的架势,理直气壮地盯着他,反握住李玄慈的手,替他把起了脉。
“阳气不足,以后小心雄风难振,你们年轻人啊,还是心大,才这般不在意。”她做出老道模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这有些厚颜又老气横秋的话,就差再长把白胡子,便和专擅修道养身的二师伯一模一样了。
虽见识过她各种荒唐作派,李玄慈却还是被逗得露了几分诧异难言,半天才沉下神色,转过头道:“无事。”
十六刚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李玄慈直接一句话噎了回去,“再不信,便就地正法。”
这下终于消停了。
接着,总算能好好梳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情。本来只是想破肚而出逃走再做打算,可大概是因为他们催动鳖精内残留的精魂,又吸了李玄慈的阳气,反而让那鳖精一口气进化成熟,成为了绿洲的新主人。
想来这鳖精世世代代盘踞着绿洲,用分泌的无数黑珍珠种植进活人体中,用对财宝与享乐的渴望,勾动着无穷无尽的人的欲望,供它吸食,它豢养着这座绿洲,绿洲也供养了贪婪的它。
只是不待它去将原来的主人,也是它的父亲给吞噬掉之前,便被十六用剑直穿了心脏,也因此让他们误打误撞破了那层幻境。
正当此时,突然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而在这个冰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黑暗中无端端刺出一片沁凉的亮光。
是镜子。
它带着水银所独有的青光,却只映出背后的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照不进去,只剩下那个声音回响着。
“想不到,你们竟能到了这里。”
剑立了起来,一副防备的模样,李玄慈眸中竖起防备,十六却先一步开口,“想不到?我看不见得,怕早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吧。”
镜子里响起恻恻凉笑,接着继续说道:“千挑万选出来的猎物,自然不会让我失望,只是没想到,居然完美到了这个地步,倒让我有些等不及了。”
如同爬上脊背的蜘蛛长足,十六被这怪镜子寒得有些不适,可却不知为何,这几句话钻进她心里打转,让她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久久咽不下去。
一柄雪亮的剑飞了过去,哗得一声将镜子刺得破碎,无数的银色飞屑迸溅开来一瞬,却又再次聚拢。
碎片似乎被无形牵引在一起,聚在那把剑附近,从破碎的亮光中继续发出已经有些扭曲的声音。
“可惜,你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接下来,轮到我好好欣赏,你们踏入斗兽场的浴血身姿,直到最后一块血rou被咬噬干净,那时,便会是一切的终结,也将会是真正的重生。”
“不要害怕,你们会获得新的生命,强大、永恒而不朽的生命。”
这番话落下,十六的眸子似乎凝固了一般,做不出反应,李玄慈更为寒凉讽刺的声音响了起来。
“凭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下一刻,十六却突然蜷缩起了身体,如同一根正被融化的蜡,挣扎着燃烧。
痛苦几乎是正在将内脏给活生生地啃食,连浑身的脉络都成了帮凶。
甚至没有办法叫出来,痛苦已经吞噬了所有的意志,身体违背理智成了俘虏,只能无力而徒劳地颤抖着倒下。
在无限的黑暗挣扎中,似乎有什么声音,隔着很远的意识之海,隐隐传了过来,却听不清楚。
“唐十六,唐十六,十六!”
什么都听不清楚,也无法领会。
因为她已丧失所有为人的本能。
微博:化作满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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鳖宝,民间传说中的妖怪,生于鳖的身体中,机缘巧合得到后如种入人体,可以隔土看到底下的金银财宝,等到寄生的人血尽而亡,子孙再剖臂养之,就可以得到世世代代的财富了。
四川藩司张公宝南,先祖母从弟也。其太夫人喜鳖皛,一日庖人得巨鳖,甫断其首,有小人长四五寸自颈突出,绕鳖而走。庖人大骇仆地,众救之苏,小人已不知所往,及剖鳖,乃仍在鳖腹中,已死矣。先祖母曾取视之。先母时尚幼,亦在旁目睹。装饰如职贡图中回回状,帽黄色,褶蓝色,带红色,靴黑色,皆纹理分明如绘,面目手足,亦皆如刻画。
馆师岑生识之,曰:此名鳖宝,生得之,剖臂纳rou中,则啖人血以生。人臂有此宝,则地中金银珠玉之类,隔土皆可见,血尽而死。子孙又剖臂纳之,可以世世富,庖人闻之,大懊悔,每一念及,辄自批其颊。外祖母曹太夫人曰:据岑师所云,是以命博财也,人肯以命博,则其计多矣,何必剖臂养鳖。庖人终不悟,竟自恨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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