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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姐(姐弟骨科)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回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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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相信他,怎么会放心地将大事小情一应交托于他?怎么会对季温瑜多加提防?
可谢知真咬紧牙关不肯给出任何正面回应。
她无法面对他有悖于伦常的情意,无法接受他的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
谢知方心下一片冰冷,强笑一声,道:“你不相信我不要紧,我自己知道那些事都是真的,直到今日,我依然很感激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说你像妓子,可我对哪个女人像对你这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在季温瑜手里受了折辱,我恼得无数次想要提着剑冲进皇子府,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再以命抵命,要不是怕你伤心难过,怕你无人护佑,你以为我做不出那样的事?”
他俯下身摸她的脸,目光痴迷炽热:“你说我在可怜你,说我只是迫于无奈要对你负责?不,jiejie,你根本不知道我肖想了你多久,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下流,多龌龊。”
谢知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攻击力十足的模样,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往后退了退,避开他的触碰,颤声道:“你……你不要再说了。”
“不,我偏要说。”谢知方混不吝的劲头上来,跪在她面前,距离近到guntang的呼吸尽数扑在她颈侧,手指暧昧地蹭过她冰冷的脸,“咱们往临安去的路上,我梦到你嫁给了齐清程,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我气得要命,悔得恨不能捅自己十刀八刀,醒来时方觉如释重负;误以为你和魏衡私通那夜,我去山洞里捉jian,听完全程气得直接吐了血,闯进你房里强看了你的身子,不久之后便做了这辈子第一个春梦……”
他语调狎昵,沾着血的嘴唇蹭过她的鬓发,嗅到清香悠远的气味,沉迷地眯起眼睛:“在梦里,我把你按在藏春坞的白玉床上,厚颜无耻地骗jian了你,射了好多好多……”
谢知真再也听不下去,抬手用力扇了他一耳光。
“你……你不要脸!”她美目喷火,既难堪又失望。
谢知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顺势握住她的手,侧过脸在柔嫩的掌心轻吻,又倾身过来亲她的唇。
他疯魔了一般,不顾她激烈的抵抗,拥着柔软的身子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地含住了那两瓣柔软。
嘴唇相贴,一半是火热,一半是冰凉。
他制住她的双手双脚,整具身体紧紧覆住她,先是沿着她唇角轻轻舔舐了一圈,紧接着便逐渐放肆,湿热的舌尖探进去,试探地刮弄她的贝齿。
谢知真挣扎了没多久便脱了力,鬓发散乱,娇喘吁吁,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哭得很厉害,一边哭一边训斥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写着拒绝,却阻止不了亲弟弟的轻薄,连香舌都被他噙住,用超出她接受能力的方式吮吸纠缠。
津液交换,呼吸也混成暧昧的一团。
他手上的伤口很深,得不到及时的包扎,一直没有愈合,鲜血尽数糊在她手上,先是温热,很快就变得冰冷,这会儿凝固成暗红色的污渍,随着挣扎一点点生出裂纹,像不动声色间落下来的天罗地网。
而她——似乎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jiejie……jiejie……”谢知方怎么也亲不够似的,抱紧了她纤弱又香软的身子,声音含含糊糊,像一个迷离幻诡的梦境,“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心……只是想对你负责会这样吗?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会这样吗?”
“我喜欢你……我想要你……”他这么表白着,短暂松开她的唇,一路往下逡巡,隔着衣裳吻上她高耸的玉乳。
“不……不要……你放开我……”谢知真像尾脱水的鱼,用最后的力气推搡他,刚刚动了咬舌自尽的念头,便被他先发制人,递了两根手指进来,死死卡住牙关。
“咣啷”一声脆响,精心炖制的燕窝盏落了地,青梅站在半开的房门口,窥见小少爷将自家小姐压在地上yin弄的景象,吓得呆若木鸡。
她反应过来,“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磕起响头,偏又不敢把此事闹大,压低了声音求道:“少……少爷,您这是在做甚么?快放了我们家小姐罢!”
谢知方偏过脸,戾气毕露,喝道:“滚出去!”
他弯腰抱起泪流满面的美人,步履踉跄地将她放在床帏之中,踹掉靴子,跟着爬了上去。
大手在凹凸有致的娇躯上揉弄,他神智昏昧,欲望勃发,不管不顾地撕开她的衣襟,一路探进中衣里,和柔嫩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紧密相贴。
毫无血色的俊脸埋进一对酥胸里,他像只饿了数百年的恶鬼,贪婪地嗅着她身上香甜温柔的气息,汲取着只能从她这里得到的温暖,嘴唇张开,舌头伸出,隔着丝滑的肚兜舔吻嫩乳。
下身硬得发疼,他捉着她的手抚慰自己,给她感受怎么也灭不下去的yuhuo,怎么也压制不住的妄想,声音发颤,充满孤注一掷的决绝:“jiejie,我试过的……我试过将你推给别人……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求求你,求求你疼我一回……”
温热的眼泪顺着胸脯的曲线往下流淌,'群陆叁伍肆捌零玖肆零整理渗进她的肚兜里,紧贴着心口,燃起令人痛苦的烈火。
谢知真浑身僵硬,别过脸看向床里侧,狠心得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裙子被他扯落的那一刻,她从牙关里迸出几个字,说得极缓极慢,却如刀子狠狠扎进他心里。
她说:“谢知方,别逼我恨你……”
她头一次点名道姓地叫他的名字,犹如当头一棒,令他从魔障中幡然醒悟。
谢知方哆嗦着直起身躯,瞧见她脸色苍白,衣衫凌乱,手上、胸前血迹斑斑,模样比落进季温瑜手里还要凄惨几分。
他在做什么?!
不是说过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吗?
谢知方见了鬼一般跌下床,僵坐半晌,跪在地上给她磕了几个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青梅还跪在门口,院子里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下人,个个噤若寒蝉,枇杷面色凝重地跟小丫鬟说了两句话,急匆匆往谢夫人所在的正院跑。
看来,今晚发生的事是瞒不住了。
他站在中庭,遭冷风一吹,顿觉头重脚轻,愣了好一会子,又踅回去。
谢知真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蜷缩在床角,抱膝低泣,说不出的哀婉柔弱。
她瞧见他,惊惧地将被子抓得更紧,满脸防备之色。
谢知方心痛如刀绞,及时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哑声道:“jiejie,我今日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罪过,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若想让我死,尽可寻你的短见,你三更上路,最迟五更,我必定下去与你作伴。jiejie是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
他顿了顿,又道:“jiejie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想个别的法子转圜。”
第一百零一回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2600字)
谢知真大病一场。
那夜受了惊吓,知道了亲弟弟怀着的别样心思,难免积下心病,又染了场风寒,到不得第二天早上,便气势汹汹地发起高热。
郎中们流水似的往谢府跑,谢夫人守在她房中,搂着浑身guntang的人儿又是哭又是骂,连灌了两顿药下去,见她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便逼着谢韬往宫里去请太医。
还不等谢韬说话,谢知方就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
没多久,太医院有名的陈圣手被他连绑带架地挟了来,胡子花白的老人还没喘匀一口气,便教性急的小公子一把扯进屋里,为谢知真诊脉开方。
他细细地探了一回脉息,摇头晃脑道:“风寒是无碍的,老夫开上几味药,不出两日便能退热。只是……这位小姐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心病无药可医,你们还需多加开解,仔细照看。”
他对谢家嫡小姐遭遇山匪的事略有耳闻,这会儿见她既有西施之色,兼具洛神之姿,愁眉不展,泪水涟涟,不免叹一句天妒红颜。
亲耳听到陈圣手的诊断,谢知方脸色发白,知道jiejie落到这般境地,全是他太过鲁莽放肆之故,因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整个人呆愣愣的,像具行尸走rou。
谢夫人打发了谢韬,将陈圣手客客气气送走,折回来红着眼睛瞪了继子一眼:“少在这里杵着,没的碍了真娘的眼,等她醒来看见你,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儿呢,还怎么养病?自去忙你的去,等真娘大好了,你自己来我面前把所有的事说清楚。”
从枇杷口中听说了谢知方对嫡亲jiejie生出那等大逆不道的念头,两个人在屋里又哭又吵,弄了满地的血,到最后还险些教他成了事,谢夫人大惊失色,偏又明白兹事体大,不敢声张,只好用雷霆手段封住下人的口,更将谢韬瞒得死死,只说是谢知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借此让他熄了将她嫁给季温瑜的念头。
这会儿见谢知方失魂落魄,谢夫人只觉焦头烂额,也没工夫与他计较,使丫鬟们把他请到门外。
谢知方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方才擦了把脸上的泪,扭头往外走。
谢知真自尽未遂的事,很快传到了季温瑜的耳朵里。
他生出几分不悦,垂首呷了口浓茶。
撇去不太光彩的出身不讲,他也算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些日子步步为营,费了多少心思和手段,为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地投入他怀里,为何她非要视他为洪水猛兽,宁死不肯就范?
嫁给他有那么令人无法接受吗?
布在太子身边的探子传来密报——陛下南巡路上见遍江南之富庶盛景,龙颜大悦,各有赏赐,却不料于行宫小住时,天降大雨,耗费数百万两银子修缮的宫殿竟然塌下去一半,季温珹挺身相护,断了一条手臂,陛下亦受了轻伤。
龙颜震怒,下令彻查,不意牵出惊天大案,为了避免朝局动荡,只好将此事秘而不宣,等回到长安再做清算。因着涉案官员多是宁王党羽,又连下六道召令,命宁王即日启程,自辽东大营赶回都城,将一应事宜分说明白。
季温瑜唇角勾出玩味的笑容。
重活一世,太子有了大长进,也懂得玩弄人心权术,借刀杀人了。
而这背后,同样少不了谢知方的影子。
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谢知方都注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季温瑜手指捻动,杀意涌现。
对方有没有和他相似的机缘,已经不再重要,等他借着太子的手将谢知真顺顺利利娶进门,必要找个法子把那枚碍眼的棋子料理干净,方能彻底安心。
至于谢知真的感受……
这一回,他小心些也就是了。
逼迫不成,季温瑜收回了全部爪牙,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子府,使人重金搜罗了一整块鸡血紫檀,照着先皇后的模样,亲力亲为地雕起观音像,以做太子大婚之礼。
却说谢知方放着肺腑的内伤不理,在书房中枯坐了两日,骑着马急匆匆往外面去,日日披星戴月,脚不沾地,也不知在忙些甚么。
有一回半夜,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也不进自己院子,径直往谢知真屋里去,枇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都不肯放他进门,对青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向谢夫人求救。
谢知方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她:“jiejie醒过来没有?”
枇杷只觉小少爷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陌生,提起小姐时的神情更是令人心惊rou跳,强忍住惧怕,压低了声音答道:“小姐晚间进了半碗荷叶粳米粥,一块点心,又喝了药,这会儿刚睡下去,求少爷您快些回去罢,若是教小姐听到您的声音,怕是又要不好。”
不怪她反应激烈,谢知真自打退了热,便不大说话,关于谢知方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一听到他就要掉眼泪,谢夫人试探着问了两句,哭得连药都呕出来。
谢知方闻言身形晃了晃,倒没有犯浑,惨笑道:“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她。”
他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枇杷:“这是春风楼的糟鱼,明儿个使厨下蒸一蒸,给jiejie下饭,或许能多用些。”
他顿了顿,又道:“别说是我送来的,不然她肯定不吃。”
两个大丫鬟目送他步履踉跄地离去,青梅叹道:“不知道怎么的,明知少爷过分,瞧见他这副样子,又觉着心里难过得厉害。”
“要是……要是他和小姐不是亲姐弟,那该多好?”她转过头望向黑暗的内室,隐约听到谢知真的咳嗽之声,便知另一个也夙夜难安。
“快别说疯话。”枇杷低声斥道,“小姐和少爷是嫡亲姐弟,血缘上做不得假,此事本就是少爷生了邪心,万万不能成的。”
五日后,圣驾回城,宁王前后脚也赶了来,亲往御前侍疾。
陛下对这个素来宠爱的儿子难得的疾言厉色,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摔到他身上,责令他彻查江南贪墨大案,清理门户,给社稷苍生,也给自己的生身父亲、兄长一个交待。
看了账册,宁王无言以对,连夜召集幕僚,商议此事应当如何处置,第二日又备了厚礼,亲往太zigong中探望。
季温璟走到殿前,明录等人得了消息早过来迎接,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偏殿。
“太子殿下这会子正在换药,不便见人,还请宁王殿下稍待。”明录呈上来一盏好茶,尖着嗓子解释道。
“无妨,哥哥可好些了?”季温璟惯于做戏,演得好一手兄友弟恭。
“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如今已能自己活动了。”明录似乎格外有谈话的兴致,竹筒倒豆子般有问必答,“说起来六殿下真是没说的,今日一大早便亲自过来熬药,不知从甚么人那里听来一味偏方,竟然从自己臂上剜去一块血rou做了药引,还不许我们跟太子殿下说,直到殿下尝出药味不对,问了起来,实在瞒不过才告诉了他,把殿下感动得哭了一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感喟不已。”
季温璟对那位杂种弟弟十分不屑,闻言撇了撇嘴:“听起来倒是条好狗。”
这话明录没法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殿下稍等片刻,咱家去瞧瞧好了没有。”
正说着,一个白衣白靴的俊俏小公子来者不善地闯进正殿,几个侍卫拦都拦不住,刚进去便响起喧哗之声。
季温璟讶道:“那又是谁?”
连太子的屋子都敢闯,好大的胆子。
明录拍腿“哎呀”一声,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殿下久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那位是谢太傅家的小公子,最是无法无天的,也不知这一遭所为何事。咱家这便去瞧瞧,若是惊了我们殿下,反倒不好。”
他一溜小跑赶了过去,没成想,里面的动静越闹越大,到最后,谢知方竟然当着太子的面,毫不顾忌地和季温瑜打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回泄私愤大打出手,生口角君臣离心(双更第一更)
季温瑜着一身暗紫色的衣袍,右臂剜去一块血rou,饶是裹着厚厚的细布,仍然渗出些许血迹。
面对谢知方气势汹汹的质问,他白着张阴柔俊美的脸,将糊弄谢韬的那一番说辞搬出来为自己分辩,态度斯文有礼,语气真挚诚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发乎情止乎礼的痴情种子,跪在地上再一次求太子赐婚。
不等他演完公子多情的戏码,谢知方便怒发冲冠,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一拳挥中面门,第二拳直接凿向他右眼。
季温瑜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狼狈地躲过这一击,转过头仓皇地向太子求救:“皇兄救我!”
太子尚未换好伤药,裸珵着一侧的手臂,衣冠不整,便遭一介外臣不管不顾地闯了来,本就有些不喜,这会儿见谢知方犯了浑,立时出声呵斥:“明堂,快住手,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谢知方面目扭曲,冷笑道:“我跟他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没甚么话好说!殿下莫管,打死了他,我以命抵命便是!”
他骑在季温瑜身上,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耳光,将面白如玉的少年揍得鼻青脸肿,脸上戾气毕露,端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惊我母亲!”清脆的皮rou击打声把殿内的太监和侍卫吓傻,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欺我jiejie!”谢知方咬牙切齿,手下用了十成的力道,狠狠出了回心头恶气,“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流言惑众,坏我jiejie声名!为的是你恬不知耻,到了这时候还在痴心妄想着娶我jiejie!为的是你巧言令色,工于心计,对太子殿下不恭不敬!”
季温瑜心下怒意滔天,偏又不好暴露出卓越的身手,只好装作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挣扎了几下,借谢知方的力道将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撕裂,连抽冷气,向太子示弱:“皇兄……皇兄……好疼啊……我真的没有做过他说的这些事……你要信我……”
鲜血奔涌,显得格外怵目惊心,配上他不啻于毁容的凄惨模样,分外博取别人的同情。
太子很快反应过来,对侍卫们大喝道:“还愣着做甚么?快!快把他们两个拉开!”
几个侍卫连忙七手八脚地抱住谢知方的腰腹,把人往后拽。
谢知方犹嫌不够,手脚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几下,竟然挣脱他们的掌控,再度扑过来,提起季温瑜的前心,胳膊一抡,将他拎至半空,打横摔向门扉。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修长的身躯砸破雕着螭龙的朱红色木门,跌出去一丈之远。
站在偏厅廊下看好戏的季温璟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是久在行伍之人,一眼便看出谢知方是练家子出身,天生神力,内功深厚,端的是将才的好料子。
单眼前这一手,他身边几个在战场上历练了十来年的副将,也未必能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如臻化境。
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季温瑜口吐鲜血,剧痛难忍,心下也对谢知方恼到了十二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羞辱于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赶着往死路上奔。
他起了杀意,左手暗蓄内力,眯着眼看向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谢知方,打算觑个破绽,一掌了结对方的性命,余光瞥见季温璟的身影时,不由浑身僵冷。
季温璟怎么在这儿?!
是了,太子受了伤,他必是过来探视的。
太子和一众太监都不懂武,侍卫们的资质也是平平,他有把握瞒过众人耳目,将谢知方的死矫饰成一场意外。
可季温璟身手不凡,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不,他这会儿未成气候,根本没有和季温璟一争之力,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不止不能还手,还要继续扮演前世里那个唯唯诺诺、卑微懦弱的皇子!
季温瑜咬了咬牙,将将卸去掌中内力,便被谢知方狞笑着一脑袋撞将上来。
他本就有头疼病,如何禁得住这样的重击,当即惨叫一声,七窍流血,仰面躺倒在地。
谢知方一脚踩在他手背上,打着转儿用力碾动,听着筋骨断裂的声音,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快意。
他将整具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脚尖,徐徐蹲下身,压低声音嘲讽季温瑜:“听说你母亲为了保全你,不惜上吊自杀,你说,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狼心狗肺,蝇营鼠窥,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他往季温瑜红肿不堪的脸上啐了一口:“就你这德性,还想娶我jiejie?你连给她舔鞋都不配!”
季温瑜瞧着谢知方高高在上的脸,瞧着季温璟暗含不屑的表情,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趴在泥地里受尽殴打与羞辱的噩梦。
谢知方终于被侍卫们联手制住,强按着跪在院子里。
太子被他混不吝的举动气得直打哆嗦,抱住满身是血的季温瑜,急令太监去传太医,喝道:“谢知方,你放肆!阿瑜是孤的亲弟弟,你打他与打我何异?他素来知礼听话,等闲不与人起争端,如何做得出败人清誉、强抢民女的恶事?你今日这般目无尊卑,信口雌黄,实在是岂有此理!”
季温瑜在太子怀里直抽冷气,神情哀楚:“皇兄明鉴……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
谢知方梗着脖子冷笑:“还他清白?谁又来还我jiejie清白?他见色心起,掳掠攀诬我jiejie,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掰扯的?我……”
“够了!”太子动了真怒,对左右命令,“赏他五十大板,给我叉出去!”
第一百零三回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一场空(双更第二更)
谢知方愣了愣,倔脾气上来:“殿下如此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地惩治于我,就不怕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吗?这几年来,我暗中为你做了多少事,往你这宫室里送了多少银子,如今你打算过河拆桥吗?你这样怎么能让天下归心,有什么德能担任国之储君?”
“大胆!”明录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生恐被季温璟听出甚么首尾,连忙使侍卫们把他的嘴堵住,“谢小公子,你素来跋扈无礼,诞妄无羁,仗着太子殿下气性好,屡次以下犯上,便是太子殿下容得下你,宫规国法也容不下!”
季温瑜被宫人们抬下去治伤,谢知方趴在地上,手腕粗细的棍棒结结实实落在他后背、臀间,响起令人脊背生寒的钝响,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口中“唔唔”之声不绝,手脚乱动,七八个护卫一齐按着,都险些制不住。
季温珹转过身瞧见季温璟,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衣袖,缓了缓神色,道:“教三弟看笑话了。”
季温璟倒着实看了一场好戏,这会儿心中滞涩之气一扫而空,又往谢知方身上看了两眼,笑着和太子携手进入正殿:“不妨事,皇兄可好些了?我带了些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的外敷伤药,是我在辽东带兵时惯用的,皇兄若是不嫌弃,可以试一试……”
谢知方挨了五十大板,外袍和里衣俱被打烂,血rou模糊,惨不忍睹。
他挣开侍卫们的钳制,强撑着爬起,走到殿前的石阶之下,行三跪九叩之大礼,高声道:“微臣无德无能,不恭不顺,不堪扶持明主,这便向殿下辞别,从今往后,若非传召,再不踏清宁宫半步。”
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但语气里毫无恭敬之意,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太子——
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错,因着太子处事不公,不肯再为他卖命。
季温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季温璟假意劝道:“这谢小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皇兄不如给他个台阶下?”
“不必。”季温珹恼得将手里的茶泼在地上,看向明录,“让他滚。”
谢知方全靠一口真气吊着,走一步歇一会儿,挺着腰杆艰难地挪到宫门,正发愁自己这模样该怎么骑马回去,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殷勤地跑过来:“阁下可是谢太傅家的谢公子?”
他点了点头:“是我,你是何人?”
小太监亮出腰牌,做了个手势,几个太监立时涌上来,搀着他往轿子里送:“咱家是宁王殿下身边的刘顺,殿下知道谢公子受了伤,怕是不便行走,令小的们在这里候着,送您回家。”
谢知方怔了怔,反问道:“宁王殿下?”
他倒没有拒绝,侧着身钻进轿子里,趴在铺得松松软软的榻上,一摸额头,才发现冷汗早就湿透鬓发。
“正是。”刘顺呈上来一包伤药并一枚玉佩,态度格外客气,“我们殿下听说谢公子是龙驹凤雏,有甘罗拜相之才,早有结交之意,碍着太子殿下,也不好教您为难。如今您既已离了太子殿下,便该多往宁王府走动走动才是,这玉佩是殿下贴身之物,可作为印信,在宁王府自由出入,公子且安心收下,可不要辜负了我们殿下的一番好意啊!”
谢知方手握玉佩,沉吟片刻,倒没有把话说死,从腰间解了装满银子的荷包递给他,咳嗽两声道:“你代我谢过殿下,因着我jiejie的事,我心里乱得厉害,又受了伤,且回家将养几日,待大好了便去拜访殿下。”
见他为人活泛,出手又大方,刘顺忙不迭应了,从轿子里出来,带着诸人亲自将他送回谢府,这才赶回宫中复命。
过不几日,谢知方养得差不多,登门造访宁王,二人相逢恨晚,把酒言欢,说不出的投契。
谢知方将季温瑜一应所为之事尽数倾吐出来,神情愤恨,骂声不绝,又说到自己这些年为太子多方奔走、研桑心计的大功劳,大醉之后,甚至含含糊糊地提起江南贪墨案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背后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季温璟越听眼睛越亮,纡尊降贵地问起破局之法,数日之后,力排众议,参照他的谏言,狠心将十余名心腹要员尽数打入大牢,将一应账目核算清楚,又向陛下上了道万余字的请罪折,果然重获父皇欢心。
辽东战火连绵不休,正是用人之际,他舍出几百万两银子填补了江南的亏空,自陛下手中接过兵符时,求了三道旨意:
其一,令谢知方任参将,领千余兵士,随他出征杀敌;
其二,封谢夫人为诰命夫人,厚加赏赐;
其三,封惠和县主为公主,入白雀庵带发修行,为苍生社稷祈福。
丽贵妃对谢知真的美貌印象深刻,颇为忌惮,见谢知方投奔了自家儿子的阵营,乖觉地求自己庇护,去了庵里又免去狐媚惑主之隐患,不免神清气爽,便顺水推舟地替她求了个“婚嫁由己”的恩典。
众人心知肚明,她出家是为了避祸,待风头过去,想还俗便还俗,想嫁人便嫁人,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顶着,有丽贵妃和宁王撑腰,谁还敢拦着她不成?
前几日拿谢知真取笑的长舌妇们,一个个慑于天威,噤若寒蝉。
消息传了出去,向来温和从容的太子勃然大怒,当即裭夺了谢韬的太子太傅之职,教他还往翰林院当他的清苦学士去。
志在必得的如花美眷成了名义上的meimei,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季温瑜怒意更甚,偏又不好发作,气得头痛了一整夜,只好将迎娶谢知真的事放下,全力筹谋皇位,单等来日荣登大宝,到时候管她是庵中修士还是有夫之妇,总要把她重新弄到自己后宫里来。
却说谢韬被嫡亲儿子摆了一道,近在眼前的通天大道消散如烟,孽障却攀上了新的靠山,气得回到家里摔桌子砸碗,和谢夫人大吵一架,当晚便宿了个丫鬟,叫嚣着要将那人抬成姨娘。
谢夫人也不理他,瞧着手中的圣旨,再看看面容冷肃的谢知方,长叹了口气,道:“进来说话罢。”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母子,已经培养出些许默契,她知晓他即将远赴边关,绕了这么大一圈替她求个封赏,既是给她安身立命的底气,也是有事请托。
而那件要事,自然和时至今日依然被蒙在鼓里的谢知真有关。
谢知方沉声应“是”,跟着继母走进去,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下。
第一百零四回入不言兮出不辞,悲莫悲兮生别离(3000字)
也不知那一夜,谢知方和谢夫人在房中说了些甚么,到得第二日,在谢夫人的安排之下,诸多下仆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小少爷筹备远行所需之物。
辽东战事紧急,蛮夷戎狄知晓了宁王不在军营的消息,屡次侵犯边关,因此,宁王安抚了人心惶惶的党羽,往江南因贪墨案而空缺出来的官位上重新安插了许多人手,这便急着动身回去。
临行当日,谢知方左右踌躇,到底按捺不住思念jiejie的心情,使安寿来到流光苑门外探头探脑,打听谢知真的情形。
谢知真昏昏沉沉地睡了许多日,整个人瘦下去一大圈,形销骨立,病如西子。
她隐隐约约听见枇杷和安寿在窗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一个态度严厉,一个小心翼翼。
枇杷道:“夫人已然发过话,不教我们跟小姐提起少爷打算去……”
她顿了顿,含糊地略过接下来的话,打发安寿离开:“你快回去罢,告诉少爷,小姐这里一切都好,我们会小心服侍的。过几日我和青梅随小姐一道去庵里,必不让小姐受委屈……”
谢知真听出话音不对,心里慌得厉害,强撑着半坐起身,隔窗唤安寿进来回话。
须臾,安寿跪在地上,冷汗直冒,暗暗叫苦。
这趟差事不好当,谢夫人明令禁止府中下人搬弄口舌,打扰大小姐养病,尤其不能提少爷即将亲赴战场的事;可少爷方才虽然没有明说,教宁王府的太监们催了三回五回,还只顾延捱着不肯动身,那意思也明晃晃地摆着——
他是想临行之前,再见大小姐一面呢。
“阿堂打算去哪儿?”谢知真病恹恹地靠在绛红色的迎枕上,云鬓半偏,挽成个家常的发髻,雪白的脸儿不施脂粉,清丽柔弱,引人怜惜。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却透着分遮掩不住的担忧。
安寿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答道:“少爷……少爷要出趟远门……”
“去哪里?”谢知真双眉颦蹙,寻根问底,“何时回来?”
“去……去……”安寿吞吞吐吐半天,顶着枇杷杀人一样的目光,把心一横,实话实说,“少爷他……打算去辽东!”
“辽东?”辽东苦寒荒寥,战火不断,并不是甚么好去处。
谢知真冰雪聪明,几乎立时就猜出了谢知方远行的目的,俏脸变得煞白,撑着孱弱的身子就要下床。
“小姐!小姐您病还没好,可不能出去!”枇杷见势不好,连忙过来跪在床前,双臂张开,拦住她的去路。
她怕的不止是自家小姐体力不支,更怕少女一时心软,教谢知方钻了空子,做出万人唾骂的不伦事。
谢知真美目含泪,质问她道:“阿堂要从军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只是瞒着我一个?”
枇杷无言以对,伏在地上叩头,哑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们的错,圣旨前几日便传了过来,因着小姐生病,我们一直不敢告诉您。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小姐赶过去也无济于事……”
谢知真充耳不闻,用尽仅剩的力气推开她,一双玉足只裹着雪白的罗袜,恍恍惚惚地往门外走,多日未见日头的眼睛撞到绿的叶紫的花,立时刺痛灼热,幻化出千万道光影。
“小姐!”枇杷也不敢拦,提着绣鞋追上来,跪在她脚边哄着劝着,好歹把鞋穿了上去,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使几个机灵些的小厮抬软轿过来。
时候已经是初夏,热气渐渐泛上来,坐在轿子里的谢知真却冷得直打哆嗦。
谢知方久等安寿不至,实在没法子,带着几个下仆辞别了谢夫人,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他带的行李并不多,轻车简从,加起来也不过一辆马车,两个衣箱,衣襟里揣的银票却不少。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拉动缰绳,刚刚控着马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肝肠寸断的呼唤:“阿堂!”
谢知方的眼睛里瞬间迸出亮光,御马回身,贪婪地望着消瘦了许多的少女。
此情此景,和前世里的离别完全重合。
他眼角酸涩得厉害,却强忍着没哭,而是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往谢知真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谢知真拒绝了枇杷等人的搀扶,步履踉跄地走到弟弟面前,伸手牵住缰绳,带着哭音问道:“阿堂,你为甚么要这样?”
对弟弟安危的担忧暂时压过对不伦感情的恐惧和抵触,她顾不得和他冷战,顾不得去想怎么才能让他回到正路上,只是本能地抓紧了缰绳,不肯放他离开。
挺直的腰杆弯下去,谢知方低着头,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用寥寥数语代过,说得云淡风轻:“我想了个别的法子转圜,背离太子,投靠宁王的阵营,求得他和丽贵妃的庇护。如此,jiejie不需要选我,更不用屈就那个混账王八蛋,便可从这场浑水中脱身。”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痛如刀绞,嗓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jiejie,别再哭了,这样不好么?”
季温璟毕竟是他前世的旧主,他再了解不过,因此不过小施手段,略吃了些苦头,便顺利入了对方的法眼,改换门庭,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谢知真一径摇头,珠泪乱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前世里跟着他,不是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么?为何这一回要重蹈覆辙?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道,万一你……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怎么跟死去的母亲交待?阿堂,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谢知方眼睛更亮,俊俏的眉眼软和下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却小心地没有碰触柔嫩的肌肤:“jiejie心里其实是相信我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会好好保全自己,绝不至丧命于战场。”
他低叹口气,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情意:“再说,怎么能说是牺牲呢?能换jiejie平安顺遂,远离豺狼虎豹的觊觎,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我乐意之至。”
谢知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感情,身形僵硬,双手却固执地紧握着缰绳不肯放手,仰脸央求:“阿堂,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
她生得这样美,语气这样软,眼含秋水,神情殷切,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动容。
谢知方收了笑容,眼神变暗,沉默了许久,开口道:“jiejie,如果你想要我留下,我当然可以留下。但是,你得想清楚,留下我意味着甚么。”
“你知道我的心思,也了解我的脾气,既然迈出了那一步,我便从来没有想过回头。留下来之后,我必然不甘心只做你的弟弟,我要做你的心上人,做你的夫君,我要拥抱你,占有你,对你做很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事,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你耳鬓厮磨,朝夕相守,不离不弃,白首偕老。”
他说得认真,瞧见她下意识松开缰绳的手,心脏像被什么利器戳开一个大洞,痛得喘不上气,缓了会子方道:“你愿意吗?”
玉手无力地垂下去,鸦羽一样的睫毛不停颤抖,谢知真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如出一辙的固执:“就不能……就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吗?我还拿你当弟弟,照顾你,关心你,你也拿我当jiejie,为我择婿。你就像所有正常的世家公子一样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室,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等咱们各自成家,渐渐老去,依然可以找机会见面,叙一叙姐弟情意。”
谢知方坚定地摇头:“不能,我做不到。”
两人注定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谢知方从她的态度里窥到答案,把最后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挥散,近乎冷漠地转过身,带领下仆和兵士们离去。
他听到她在哭泣,他知道她撑着病弱的身子追了上来,又被谢夫人和丫鬟们拦住,他明白只要答应她的条件,一切都可以回到之前那种皆大欢喜的圆满。
他更清楚,只要他回过头,看见她哀恸欲绝的脸,一定会忍不住跳下马奔过去,忘记所有筹谋与计划。
可他到底克制住强烈的冲动和汹涌却无处可去的情感,快马加鞭,一步步离她远去。
从这一日起,他再度步入这场九死一生的诡谲棋局,执子黑白,搅动风云。
他不想再涉足血腥无情的战场,他厌恶那些肮脏龌龊的手段伎俩,他对心机深沉身手莫测的季温瑜既有着刻骨的仇恨,又有着死在对方手里所留下的心理阴影,重活一世,他无意报仇,只想混吃等死,做一个日日吃喝玩乐、夜夜风流快活的纨绔子弟。
是的,他就是这样胆小懦弱,没有出息。
可是,他最终还是克服了所有的倦怠与恐惧,走向他该走的路。
这一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他最在意的女子。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笼中雀,可以变成溪中的游鱼,山间的百灵,可以拥有世间女子皆不敢奢望的无上自由。
他代她堕入修罗战场,万丈红尘,用性命护她一世周全。
第一百零五回少年将军声名鹊起,风流公子鸡鸣狗盗(加更章)
却说谢知方随宁王启程,经过城郊的长亭时,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少年纵马急匆匆追了来。
他瞧见那人的脸,走到宁王跟前低声解释了两句,宁王和林煊有过几面之缘,印象还不错,加之知道林父是位铁面无私、不涉党争的纯臣,立时首肯:“去罢,本王正好在此处歇歇脚。”
林煊的脸色比往日更加难看,刚和谢知方来到僻静处,立刻恼得挥起拳头,向他面门处打来:“好你个谢知方!出征打仗这样大的事,为何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还是不是朋友?”
谢知方腰身后仰,灵巧地躲过,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圣旨早几日便昭告天下,你自然知道,何须我多费口舌?我心里还纳闷,你怎么到了这咱晚才来送我?还是不是兄弟?”
林煊被他气得直磨牙,甩了甩袖子,道:“可别提了,我父亲新近破获一桩奇案,拘了许多江湖宵小,我跟着他在狱里连审了七八天的案子,今日刚刚结案,一出门便听说了你随宁王出征的事,这才急急赶了来。”
“你来了也好,省得我使人再去给你送信,白费许多口舌。”谢知方笑着招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低声交待了许多事。
林煊的脸色忽青忽白,到最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谢知方,憋出两个字:“……禽兽。”
谢知方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闻言厚着脸皮向他行了个大礼,道:“阿煊,我父亲是个不顶用的,我走之后,家中诸事,就全都交托于你了。”
林煊欲言又止,不住摇头叹气,道:“别的事都好说,只jiejie那边……”
他想劝谢知方,又清楚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半晌方道:“你比我更了解jiejie的性情,你这事是万万不能成的,何苦来哉?”
谢知方勾了勾唇角,眼神坚定,声音沉稳:“事在人为,我偏不信这个邪。”
林煊没奈何,一一应了,自这日起常往谢府照应不提。
一晃眼夏去秋来,北雁南飞。
谢家少爷随宁王出征没多久,嫡小姐便带着下仆们入了白雀庵,法号“惠音”,每日里青灯古卷,闭门不出。
仕途受阻,门庭冷落,谢韬深觉晦气,白日里不过去翰林院点个卯,便钻进书房里看书,两个清秀伶俐的丫鬟皆被他开了脸,随侍在身边红袖添香,颇有些风流不减当年的意味。
他嫌谢知方忤逆不孝,有心趁着年富力强,再生几个庶子好生教养,无奈天不从人愿,折腾了近半年,两个丫鬟的肚子竟无半点儿消息。
谢夫人似是冷了心,也不去管他,每日里照旧主理中馈,仗着有丽贵妃护佑,又假托娘家兄长名义,在长安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了几家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她三不五时使人往庵里送些衣食用度,逢年过节还会携着庶女谢知灵,一道去探望谢知真。
却说太子那头,失了谢知方这一员心腹,先开始还不显,渐渐的便觉出不自在。
苦心筹谋、不惜身涉险境所掀起的江南贪墨案,确实给了宁王重重一击,却并未伤到对方根本。
没过多久,宁王便缓过精神,底下的党羽们因着太子的异动,表现出比原来更为强烈的敌意,处处掣肘,事事为难,令他寸步难行。
更不用提,失了大笔银子的助力,宫里发的那一点子份例,根本维持不了日常花销,堂堂国之储君,竟然要日日为生计发愁,过得着实窘迫。
明录在季温瑜面前抱怨了一回,还没说几句话,太子怕弟弟多想,立时喝住了他:“乱嚼甚么舌头?左不过是一个不忠不敬的外臣,走了也就走了,值得说这许多?”
季温瑜知道太子这是心生悔意,又拉不下脸面,却不接他的话茬,更不提献金帮他解围,只一味装傻充愣,唯唯诺诺。
眼看谢知方走上前世的老路子,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暗自提防。
皇权霸业自然是最重要的,他循着过目不忘的记忆,理出前世里自己苦心经营的关系网,拣最重要的几个,通过不同的手段逐一击破,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入自己麾下。
这过程耗时日久,又颇为繁琐,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眼看到了年关,腊月二十三这日,辽东传来捷报,谢知方率千余兵士月夜发动奇袭,大破蛮夷,杀敌两千余人,活捉夷族二皇子札儿格,掳获牛羊无数,震慑敌军,扬我国威。
陛下龙颜大悦,连下三道封赏,因着他年岁尚小,并未加官进爵,却赏了谢夫人进宫赴宴的殊荣,又往谢家赐下许多金银珠宝、云锦绸缎。
谢家水涨船高,再次门庭若市,谢韬日日沉迷于温柔乡中,无暇理会诸多应酬,谢夫人又是女流之辈,许多事不便出面,林煊没法子,只得常常站在谢家正堂迎宾送客,背地里没少在写给谢知方的信里抱怨他。
除夕这夜,季温瑜照旧坐在宫宴的末席,因着宁王没有回来,倒未曾受到甚么刁难。
他喝了几盏冷酒,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舞伎们新排的,只觉她们美则美矣,不如谢知真多矣,便起了别的心思。
他觑了个空子悄悄离场,带着几个身手出色的心腹,星夜纵马疾驰,直往白雀庵而去。
谢知方那一招借力打力确实解了燃眉之急,但他远在边关,胳膊伸不了这么长,自己悄悄潜入庵里,强要了谢知真的身子,谅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在佛门清净地也不敢大肆声张,翻不出什么浪花。
碍着兄妹的名头,他现在确实不好娶她,可借着她的身子泻一泻火,并不算甚么过分的事。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明月高悬,夜色深浓,庵里静悄悄的,大多数尼姑们都已睡下,只有谢知真所住的静安堂依然亮着一盏灯火。
季温瑜运足轻功,踏雪无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禅房,自腰间摸出一把刀刃极薄的匕首,自门缝处探入,三两下拨开门闩,抬脚踏了进去。
一名缁衣女子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低声诵经,左手握着串佛珠,右手轻敲木鱼,如云的青丝高高束起,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有前车之鉴,季温瑜先是往左右打量了一圈,又看了眼她的长发,确定没有甚么可以用来自戕之物,这才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去,从后面拥住她,含笑唤道:“真娘,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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