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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埋玉坠
章节目录 二十七 十明珠自有慧眼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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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人心怎么动,现在还是能保持表面上的和气的,毕竟如今陛下身体康健不见衰迹。庐陵王被和自己弟弟一样赐了武姓。自他回来,武轮便不断地请求逊位于兄长,这下终于得了首肯。
张氏兄弟成了洛阳新晋的红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为世人演绎了新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武家人也纷纷上前讨好,为他们牵马递鞭。
郑简如今被擢升为左羽林卫将军,常见二人出于宫廷宴会,大概是因为他是公主推荐的人,所以二人对他还算尊敬,但对他手下的军士可就没那么客气了,郑简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手下对张氏二人的咒骂了。
他能做的只有提醒他们谨言慎行,这也是当初丘神纪教他的,所谓一动不如一静。
说起丘神纪,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紫发将军了,他不是不想去找,但是丘神纪不允许,郑简想起便忍不住垂头丧气,他们之间好像只能有单方面的联系。
我明明能甩掉所有跟踪的。
他开始想念大漠的风沙,想念西北的边疆,洛阳不是不好,这里繁华又富贵,但却还不如嘉峪关自在,在这宫门口日夜值勤,一天又一天,他几乎快失去了实感。
不知道将军现在过得怎样了……一些不该属于禁军的思想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脑海里:如果皇上没了、公主也不见了,那是不是就不必像如今这样顾及许多?
这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自觉不是个东西,竟敢这样想圣人和公主,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左右他不说,就是把他脑子【撬】开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如今还未当上羽林军大将军,不知道将军会不会失望,郑简想,听说将军三十多岁已经多次领兵出征了。
他这份不能道出口的心思自然不会碍到任何人,张家兄弟盛宠不断,武明空对他们言听计从,太平公主依然在她的道观中修行,恒定王依旧流连秦楼楚馆。
不过他好像多了个朋友。
一个小朋友。
大抵是有几年没杀过人了,丘神纪的凶名也逐渐被忘记,惠和坊的那些什么望春楼万香阁的,都觉得他是个大方且爽快的人——他们上门去讨要武白悌在楼中的花销时什么都不问,说多少给多少。
但这次有所不同,这要账的人里掺了个王府的仆从,专了门来赔不是,说是明日着人道临淄郡王府上将银钱补了来。
“临淄郡王?”丘神纪听了下人回禀,亦是颇为惊讶,“他才几岁?”
带着十几岁的孩子去逛青楼,这还真是有能耐。
下人问他明日何时去郡王府要银钱,丘神纪叹气道:“要什么银钱,上门赔罪还差不多,去找些贵重玩意,一式两份,一份送郡王府,一份送相王府。”
说完,他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临淄郡王怎么就和武白悌搞到一块了呢?一个未及束发的孩子,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若不是单纯的纨绔,便是另有所图,可是即便对武家有所图,应该是去找梁王等人才是,找这酒囊饭袋有什么用?
且不论他如何不解,这望春楼中却是欢声笑语不断,武白悌同比自己小了许多的李姓郡王举起酒杯,向他传授经验:“要说这温柔小意,自是这江南的最好;若要说着豪爽飒沓,那还得是胡姬。”
他眯起眼睛,打了个酒嗝,“小兄弟,我同你是一见如故啊,和你讲,我知道这洛阳城中有一处胡肆,有上好的西域佳酿,胡姬的舞,也是颇具特色,改日、”他晃了下,“改日必带你去见识下。”
“那小王便在此,先行谢过了,”年轻的不像话的郡王行了一礼,拍了拍怀中的姑娘,“还不给王爷把酒满上。”
“说起来,还有个事,小王不知会不会叨扰王爷……”
“有、有事便讲……”武白悌端起酒杯,趁机握着姑娘手好好摸了一把,“本王今日高兴。”
“是这样,”临淄郡王凑近些道,“前些时间我偶遇丘将军,想着能讨教上一二,却不想功夫微末,不堪入眼,被我那小叔叔拦下了。我想着,待功夫练好,再上门讨教,不知王爷您……”
武白悌打听见个“丘”字就开始连连摆手:“不提他不提他,扫兴!”他指着临淄王道,“这事你要去便去,莫要同我提那煞风景的东西,我这里只有风花雪月美酒佳人!”说着,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张开双臂搂住身旁两侧的人向后一躺,栽倒在厚实绣榻中。
“谢王爷,小王自不会再提。”
一旁仆从忍不住提醒他如今已太晚,若是再这么下去,明日起不来,便要耽误了同大理寺少卿的课程。
“也是,”少年眼睛滴溜溜一转,不无遗憾道,“如此小王便不得不走了,王爷今日定要连小王的分一同尽了兴才是。”
倒在榻上的人丝毫不见反应,他无所谓,只是朝对方怀里的几个可人眨了眨眼,弄红了几张俏脸。
翌日,他一身酒气地去了大理寺,熏皱了一张猫脸。
白猫甚是嫌弃地问他去了何处,弄得身上如此呛鼻。
他这侄儿倒也不愧疚,大大方方道:“望春楼。”不待李包开口训斥他,他便已经找好了理由替自己辩解,倒叫李包哭笑不得又心生羡慕。
羡他无忧无虑,慕他恣意活泼,一言一行,不必顾及许多,凡事都能依心而行。
他催促少年去赶快练习,少年当即将他教过的拳脚功夫施展开来,笑嘻嘻地问他几时才能去见那位大将军。
李包嘴上说“若是如此长进速度就不要想了。”心中却叹道,他又何尝不想见丘神纪……
时间便这么不断地往前走着,带着了一些人,又让另一些人长大。
武明空在集仙殿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又拍了拍,问道:“朕是不是老了?”
周围的侍从慌忙跪下,大气不敢喘一声。
武明空心中顿时一股火起,刚想斥责,却见以羽衣公子翩然而至,结果宫女手中的梳道:“陛下说笑了,您哪里老了?”
“这都是铜镜没擦干净。”
“真的?”武明空道。
“真的,”羽衣公子保证道,手下不停地,将一根冒出来的白发藏到了粉发中间,柔声安慰,“您看,您的头发还是如此茂盛,不见一点白。”
武明空点了点头:“今日负责铜镜的,以后就不要干了。”转头又问那羽衣公子,“六郎,今日又什么新鲜玩意带给朕吗?”
“自然是有的,”羽衣公子说,“陛下稍安勿躁,等臣的哥哥到了,我们一块陪陛下玩。”
武明空很开心,现在是她这辈子除了年幼时最开心的时间,李家也好武家也好终于都肯消停了,内部没有叛乱外敌不敢进犯,也不用再受那个大秦人的钳制,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已经束了发的临淄王也很开心,他现在当了右卫郎将,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也总算是得到了那位白猫小叔叔的认可。
其实李包不太好意思同他说自己是就坡下驴——他不是六哥这事是武明空极为看重的秘密,他自己要守着也不能教人看出端倪来,可李饼除了自身武艺,行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他平日是能避则避。
就这样将人交给丘神纪也好,李包心想,虽然他变了不少,但教人却还是一等一的,当年若不是自己贪玩,兴许武艺还能再进一步。
他带着临淄郡王登门造访恒定王府,递了名帖,不多时,门房便来了人将他二人带了进去。
走过曲尺形廊,绕过修竹茂林,眼前豁然开朗,砖石铺地,旁设架列上陈各式长短兵刃,一小童手持长木棍摆了架势立在中处,丘神纪在他身后,半蹲着身帮他调整身形。
见二人近了前,方起身行礼道:“见过郡王大人,见过少卿大人。”
李包恍惚间,想起曾经丘神纪似乎也是这么教得他,那时候他还比这小童大了些,但架不住贪玩,总是嫌累又贪多,艳羡丘神纪一招一式的潇洒又不想忍十年苦功,如今再看,真是不可教也。
那小童见丘神纪行礼,眼神虽有懵懂,却也跟着行了一礼,可又不知之后该如何,只好立在原处,显出几分无措。
“今日就先免了练习,回去将《吴子》读了,”丘神纪说完,又朝李包二人行礼,“让二位见笑了。”
“不妨事,今日是我们叨扰在先,若要道歉,也是小王先,”说罢,便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
李包忍不住猫爪覆面,心想这人怎么和谁都能这么熟络,明明小时候怼天怼地,现在竟这般油嘴滑舌,平白糟蹋了这俊俏的脸。
“咳,”他清了下嗓子,将话题接过来,“丘将军,今日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郡王大人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李包便将小辈往身前一推,道:“这孩子想学武艺,便从圣人那里讨了口谕来拜我,只可惜大理寺事物繁忙,我的拳脚功夫亦有限,便想着给他另寻个好师傅,这才不免叨扰丘将军。”
丘神纪沉吟片刻,问道:“只是神都之中,善武者无数,若郡王大人想找,怕是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上门,为何偏偏找丘某?”
“因为丘将军好看!”少年郡王笑道,“小王生有顽疾,便是见不得丑人,见了浑身难受,哪里还有心情去学文武艺。”
李包:……
丘神纪:……
李包:够了你闭嘴!
待喝住了这胡乱说话的小孩,李包深吸一口气,平整了情绪方通丘神纪解释了一通诸如放心啊之类的寻常理由,还特意说明“这小子就是惦记着之前没同将军比试成”,让丘神纪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丘神纪道,“既如此,丘某也不好推脱,定尽力而为。”
又问李包“大人今日来此,甚是难得,要不要用了饭再走?”
“不了不了,”李包推脱道,“大理寺案子多,还等着我去处理。”
“也好,那丘某到时便从泰和楼叫上桌席面送去,算是聊表谢意。”
几人又寒暄了一番,李包便先行离去,等踪影全无时,丘神纪方转身问道:“郡王大人,有事不妨直说,到底为何非要找丘某?”
“将军不必见外,既然之后要跟着将军学武,不妨换个称呼,”这十五岁的少年扬起脸道,明明面上笑容未去,身上却又生出一种别样气质,再不似之前那个纨绔油滑公子哥儿。
丘神纪心中一紧,似被什么给攥住,只觉得莫名熟悉这感觉,可熟悉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只听少年道:“我在家行三,将军是我长辈,唤我三郎便可。”
说罢,粲然一笑。
丘神纪望着那张脸,细细端详片刻,才想起那感觉从何而来——这相王三子,到底还是同李饼颇为相像!
李饼,天水郡王。
丘神纪对其人印象颇深,他与李饼年岁相仿,但是李饼是君他是臣,李饼是天乾他是地坤,那时他也是初出茅庐,有太多东西,他是在天水郡王府学会的。
有的,甚至是李饼亲自教会他的。
相比于庐陵王和相王,丘神纪一度觉得,这位镇守西北的天水郡王更像是太宗子孙。
但是现在,他看向眼前的临淄郡王,这孩子,他真的是个孩子,才十五岁束起发来,却能有如此气势。
曾经的疑问有了解答,但新的疑问又生了出来。
他问道:“郡王大人特意找上丘某,想学什么,不妨直说,丘某定知无不言。”
对面少年略作思索:“小王想和将军学兵法。”
“既如此,”丘神纪伸手引路,“不妨到书房一述,在下同郡王大人慢慢讲。”
“好!小王却之不恭。”
待进了屋室,却不是书房,丘神纪亲手合上门,冷下了声音:“殿下放心,如今屋中只有你我二人,不妨明说。”
阳光被细细的纱挡了一道,到了室内已经不甚耀目,窗楹的花样被投映出来,正落在他二人的脸上,遮了大半的表情,多显出了些晦暗不明。
临淄王脑袋一歪,轻笑一声凑上前来:“小王说了,将军长得好看,小王喜欢;将军用兵如神,小王想学。”
“郡王大人现在还在说笑。”
“小王没有,将军可同恒定王打听一下,小王是不是好佳人,”那双尚且稚嫩的眼睛抬起,如点漆墨,直望丘神纪毫不畏惧,“将军,年少慕色,有问题吗?”
丘神纪一手按在他肩上,将人推开些许,却又不将手挪开:“郡王大人,丘某已经年过四十了。”
“可是将军面上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就如祖母……”
这次他未说完就被丘神纪打断了:“丘某怎能和圣人相比,不过是多年习武,身体较强健罢了。”
“那便不论颜色,如意坊有位花魁今年亦是年过四十依然门庭若市,靠的便是一手诗书绝技,将军外御强敌内镇叛乱,小王,”他并二指点了点自己心口,“打心里倾慕。”
他才说完,忽觉肩上传来一股力道,不待反应,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好在这屋中有方软榻,好在有人伸手将他接了下来,才叫他不至于摔到墙上。
到在这软榻之上便已经足够教他龇牙咧嘴了,若是摔到那墙上,怕不是要去半条命。
待痛意渐退,眼前金星散去,年轻的郡王方见紫发将军坐在榻边,一手按着自己的肩,道了一句:“郡王大人的拳脚功夫是该练练。”
“所以,”那手上力道不觉痛,但就是教人挣脱不开,“郡王大人,可还觉得丘某和那花魁等同?”
“方才讲错了话,还请将军见谅,但是,”一只手不知何时摸到了腰间,手指灵巧,动了几下,竟将腰间束着的带子扯了下来,炫耀般举到丘神纪眼前晃了晃,“有些话,将军不觉得只有床榻间才能讲吗?”
“所以郡王大人,”丘神纪抬手解了颗扣,“您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睡】丘某?”
“将军放心,小王这些年在惠和坊,也不是白混的。”
重重软纱落下,丘神纪放任自己陷进软榻中,冷眼看着少年欺身而上,又替少年散了发髻,俯在耳边悄声道:“郡王大人,如此还不愿说吗?”
里衣被拨开到一边,手指沿着【ru】rou下缘走了道弧,又自下而上,将那块软绵绵的rou推成一座小丘,屈指一弹,正中其上红珠。
这人俯下身:“将军可是忘了本王刚才说过什么?”
“我在家行三,将军是我长辈,唤我三郎便可。”
“床榻之上,莫要如此不解风情。”
果然!丘神纪心道,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倒是真像李饼还有当今圣人。
武家那点血,看样子倒是流到这小子身上了。
“将军可知,江淮恶钱泛滥?”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如柳抽枝,“将军可知,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匹而去;将军可知,屠禁以来,民不得采捕鱼虾,饿死者甚众。”
“将军可靺鞨?其本为高丽之别种,高丽既灭,便内徙居营州而依契丹,契丹降于突厥后,据东牟山筑城以居,自立为国!”
“我李家朝堂,何时受过如此大辱!”
“将军曾经也是李家家臣……”
丘神纪猛地起身捂住他的嘴,不顾身下水液浸湿了榻上布料:“殿下慎言,”他眼看着一丝不快从少年眼中闪过却也不甚在意,“如今江山已经易主了。”
“江山能易主,那自然也能易回来。”
“原来如此,殿下好志向,”丘神纪叹道,复又躺了回去,“只是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找丘某呢?雍王殿下的薨逝,可与丘某脱不了干系。再者丘某如今不过一闲人尔,又能做什么呢?”
“此一时彼一时,若易地而处,我也会如将军这般做,”少年【耸】腰挺【挎】,用手指沾了些皮肤之下泌出的点点如珠汗光,在平坦的小【腹】上横向一道而过,“只是如今攻守之势异也。”
“何以见得?”丘神纪阖目而道,眉心微蹙,他面上虽不显,内里却是实实在在起了股酸涩之意。
“将军可知,圣人病了的事?”
“什么!”丘神纪大惊,“这事你如何得知!”
“其实这事不难得知,只是将军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又有着诸多顾虑才不好得知,”少年得意道,“不过是花了些银两,同两个花魁,一顿好酒罢了。”
“那么将军,现在意下如何?本王既然来,便是有备而来,将军虽赋闲,但据我所知,将军的旧部可没有赋闲。”
丘神纪一时顾不得答他,满心只有一件事——武明空病了,一枝花的血终于开始失去效力了吗?
她如今已经七十有六,此时失去效力,那结果必然如大雪崩塌,愈演愈烈,一个迅速滑向老迈的君王,一群各有打算的臣子,一群尚未站稳脚跟的武家亲族和一群尚未完全被铲除的李唐宗室,这大争之态,是一个老妇人能控制得住的吗?
“嘶,”忽地一阵似痛非痛,似痒非痒的异感惊了思绪,临淄郡王支着脸问他:“所以将军,答复呢?”
丘神纪垂下眼眸,恭顺道:“三郎既有此大志大才,国之幸也。只是要研习的非是兵法,而该是史学。”
“哦?”少年眉尾一挑,追问道,“那将军推荐我看什么?”
“三郎回去,且现将《晋书》看了吧。”
“《晋书》,《晋书》,”少年兀自念了两遍,突然如梦方醒道,“高平……”他一时没控制住音量,丘神纪只得赶忙将他嘴捂上:“先去看,”他一手捏着少年的脸颊,“再来说。”
少年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丘神纪心想,上来就想政变,真不像是十五岁。
至于腰疼,他觉得这主要原因是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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