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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5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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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年冬,沉香与父母告别后,随杨戬去往天庭,于真君神殿定居。杨戬将沉香安置在西配殿,与他所居的东配殿仅隔着一条长廊,木石堆砌成走廊亭廊与画廊,距离较远,美观异常,两旁各有色彩暗沉的壁画与雕刻着古往今来各种神兽的塑像。真君神殿向来古朴厚重,不以碧瓦朱薨为美,更不以富丽堂皇为主,若说雕梁画栋也是从未存在过的,一应由寒瓦玄铁、灰砖漆木筑成这霜华凄冷的殿宇,但唯独西配殿不同。

    且不说西配殿绝佳的风水地段,就谈其内外装饰,便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存在,张、鲁二班为让杨戬满意,又知这殿宇要住的是年轻人,便多着以富丽辉煌的色彩,可谓是耀眼夺目、花团锦簇,藻井、牅户多刻螭纹,张口卷尾盘伏其上,书案器具多刻云雷纹,卷曲回折,精妙绝伦,其余内饰皆由杨戬单独添置,除了些基本的橱柜、香炉、屏风等物,也有不少凡俗玩物,可供其解闷。要说这西配殿本无人居住,渐渐也废置了,只每日有侍君侍女来打扫一番便罢,如今翻修,将这华丽鲜艳的建筑搁置在清冷黯淡的真君神殿内,倒是有些格格不入,只是除了殿中服侍的宫人,其余人大多在中殿就要止步,也看不出内里乾坤。再者说,杨戬愿意宠着自家小外甥,自然也乐在其中,旁人何能置喙半句。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砖一瓦皆是杨戬自掏腰包,就连张鲁二班的工钱都送出去不少,用哮天犬的话来说,杨戬现如今是穷得叮当响,走路裤子都晃荡。

    此事暂且略过,再谈沉香来到真君神殿之后,杨戬便开门见山,说他这一遭可是要多学些本事的,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神仙长生不死,便更需积累。虽说沉香如今已是三界中数一数二的战力,但到底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上一层楼只会有利无弊。只是杨戬尚有案子需要善后,教习一事暂时搁浅,沉香也乐得自在,这两日总在天宫闲逛,熟悉的不熟悉的宫宇都玩儿了个遍,他个性外放,又是个热心快肠的,在外与人为善、慷慨解囊,合宫倒也不因为他是杨戬的外甥而对他敬而远之,反倒乐于与其相处,而且连日听他不经意夸赞杨戬的好处,甚至让他们觉得杨戬也是个平易近人、为人和蔼的了。

    就谈今日,沉香才从广寒宫回,他与嫦娥仙子关系很好,又顾念着自家舅舅的终身大事,便去得频繁了些,更是为了旁敲侧击问问嫦娥的心思,他有意撮合二人,却不曾问出个所以然来,本以为这些年她与杨戬之间没溅出什么水花是因为嫦娥无意,未曾想当初竟是杨戬坦白自己先前唐突,二人至今光明磊落,以友相称。嫦娥从前不接受杨戬是以为他毫无底线六亲不认,后来知道他忍辱负重心怀三界,偏生出恋慕来,这倾慕便随着心中愧疚愈演愈烈,自古美人爱英雄,再正常不过。可得知杨戬已无此心后虽说失落,但并未执迷不悟,更不谈死缠烂打,数千年得失遍尝,让她极早便懂得舍离断。

    说来嫦娥与杨戬偶有一二相似的特性,譬如孤傲、疏离。但杨戬的八面玲珑、心狠手辣与嫦娥的孤芳自赏、刚正不阿就注定了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谈天长地久。对此,沉香虽为他舅舅可惜,但现下乃两厢皆不情愿,终究是无缘无份,更何况天下之大,情缘去匆匆来也匆匆,指不定舅舅哪日就铁树开花,对谁家姑娘一见倾心了呢。

    此间爱恨情仇皆了,无甚特别,再看沉香离开广寒宫后回转真君神殿,半路却有一人叫住了他,只听得一声:“道友请留步!”致使沉香停顿瑞云,回头相望。

    但看此人:头上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葫芦里面长生术,胸内玄机隐六韬。上著褐,下著裳,外罩帔,黑长髯,细眉眼,面容含笑,外露狡诈之色,内含jian邪之气,给沉香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秉持着以礼待人的态度,他仍旧很是谦卑地向其问礼。

    “沉香见过前辈。”

    申公豹笑着虚扶了他一把,道:“客气了,打远处看我就觉得你眼熟,凑近一瞧,果然就是那位劈山救母的小英雄啊。我在这里先恭喜小英雄了。”

    “英雄不敢当,前辈过誉了。”沉香并不习惯于旁人的恭维之语,敷衍两句后,疑惑问道:“您恭喜我?我何喜之有?”

    申公豹故作惊讶,道:“我听闻陛下有意要许你官职、授以神位,陛下之前还特意找了显圣真君商谈此事,想着真君能代他问问你的意愿,怎么,真君……没同你说吗?不应该啊。”他愁眉苦脸地捋了捋胡须,一面悄悄打量着沉香的脸色。

    沉香心下了然,自是胸有丘壑,也大抵猜出了眼前神仙的身份,他沉默半晌后,很是委屈地道:“前辈,实不相瞒,真君他虽说是我的亲舅舅,但您也知道我家之前出过的事,总不可能昨天还剑拔弩张,今日就亲密无间了,而且真君待我虽好,却不亲近于我,我也是伤心不已,盼着能够重塑这份舅甥情谊,可真君……此次来这天庭,还是我死皮赖脸求来的,这些天连他的面都没见到,我……”话及此,他颓然垂首,已有落泪之势。

    申公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拍拍沉香的肩膀,虚情假意道:“苦了你这孩子了,年纪轻轻,又重感情,偏偏真君又不看重这些。新天条出世,真君忙碌,自然是分身乏术,故而会顾此失彼,你别往心里去。”说着,他稍作停顿,后又续上,道:“真君所掌事务太多了,管不过来也正常,陛下也是念着他案牍劳形,但看你是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就想分些权给你,本以为你们舅甥二人血浓于水,不分你我,可现在看来……”他的暗示隐晦却又直白,但听懂是一回事,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沉香震惊地抬起头,泪眼里写满了惊愕与失望,“您的意思是……舅舅他怕我夺了他的权,才刻意隐瞒此事不告知于我?”

    “这……你先勿要感触,啊……你是真君的亲外甥,对你,他最多只是猜忌,旁的再没有了,若换做旁人,恐怕连命……啊!”申公豹赶紧住了口,道:“我失言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可别误会。”

    沉香哽咽几番,眼尾嫣红,稍稍镇定后,一脸的决绝,道:“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提醒,我往后会多加小心的。沉香今日得您金言,斗胆与您结交,不知您尊姓大名?”

    “在下申公豹。”申公豹一脸得逞的忘形神采,险些忘记施礼。

    再度客气几句后,二人各回各家,沉香也对申公豹千恩万谢,感激他今日慷慨指点,才让他对杨戬的多疑与城府有所了解,并保证改天定将登门拜访,可就在申公豹转身离去时,沉香旋即换了副神情,原本带着震惊、愤怒与伤怀的模样不复存在,而是充斥着嫌弃和不满,对着申公豹的背影小声嘟囔了句:“有病。”

    真想一斧子劈了他。

    真君神殿,中殿议事大堂内,杨戬正端坐神位上整理近期案件的卷宗,不久后哮天犬踏入殿门,殿门是敞开的,故而他在廊下就能看到里面亮如白昼,虽心觉诧异,但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千百次,定然不会走错的。待甫一观其中之景,难免心中震撼,他是第一次看清这殿中的陈设,熏笼、铜炉、墙壁上刻的是什么图案,大殿占地几何,房顶高达几丈,他仰头,看顶端正滚动、漂浮着数颗明亮的火珠,照亮了整座殿宇,更添出春日般的温暖,他又看那上首神君面色如常,想来杨戬并无闲情逸致关心神殿的光线如何,除了沉香也无人敢在殿内做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看来确实是沉香的杰作了。

    哮天犬收回视线,继而笑呵呵道:“主人,您上回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嗯。”杨戬放下卷宗,似乎对这事颇为关心,“你说。”

    “是这样,沉香那日是去东海赴约,至于沉香为何会伤心落泪,这……属下偶然看见巡海夜叉,便去问了一遭,他还真瞧见了原委。东海里除了老八,小狐狸也在,据他说,他当时看见沉香和小狐狸在海边坐了一晚上,小狐狸走之后沉香就……夜叉也不好上去宽慰,就装作没看见,去了别的海域。”哮天犬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道:“主人您也知道,沉香和小狐狸本来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但不知为何就忽然分开了,说来也是可惜,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杨戬抬目,似有若无地横了他一眼,迫使哮天犬连忙噤声,只见杨戬垂下眼睑,藏去了眼底的诡谲心思,双指不经意拂过朝服上的银腰带,似乎是在压抑、纠结着什么,许久,才略显复杂地说了句:“他们不合适。”

    哮天犬也不知道杨戬为什么觉得沉香和小狐狸不合适,但他莫名觉得自己如果追问下去就一定会惹恼杨戬,于是,他很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时间悄然流逝,哮天犬已在原地站了小半个时辰,他狐疑地打量着杨戬,却见他既不继续检查卷宗,也没有命令下达,而是微微低头,看着固定一个方向出神,眉头也在不知不觉中蹙起,明明身处这般明亮如火的大殿里,却透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与伤怀,他从不知主人情绪有异的时候在想什么。

    少顷,殿外天兵来报,说逆天鹰回还,特来拜见杨戬。哮天犬一听,激动万分,忙唤杨戬,叫了好几声却不见对方有反应。

    “主人!”随着哮天犬的最后一声呼喊,杨戬思绪转圜,神仙一心多用不在话下,他自然听到了天兵的话,尔后便颔首召逆天鹰进殿。

    逆天鹰步步谨慎地踏入此殿,他记得这里从前还不叫真君神殿,只是三十三重天上一座最为偏僻简陋的府邸,那时杨戬才到天庭上任,尚非司法天神,如今千年之后,昔日的旧宅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千年前的府宅,比洛泽冢还要冷,可现在这宫门中绽放着璀璨灯火、绚烂华光,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

    逆天鹰立于下首中霤,单膝点地跪拜杨戬,“主人,属下已回,再请其罪,望您饶恕。”

    “起来吧。”杨戬命哮天犬扶起逆天鹰,“在洛泽冢守了一千年,你的脾性倒是沉稳了不少。既知有错,以后莫再重蹈覆辙便是,不过你要记住,倘若再有下次,我定然留你不得。”说着又变出一瓶丹药放置在他面前,道:“先将法力恢复好吧。”

    逆天鹰眼眶痛热,颤着手接过丹药,哽咽道:“是,属下谨记。那……洛泽冢那边,不需要我继续看守了吗?银合马他……”

    杨戬:“洛泽冢自有旁人看守,我召你回来,是有别的任务交付于你。”

    “是,您请吩咐。”逆天鹰恭敬道。

    “你以后跟在沉香身边,留神他的安全。”

    闻听此言,逆天鹰明显震惊了一瞬,“沉香?”他略品味了一番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姑娘名,下意识便问:“您娶亲了?”可天条不是不允许神仙动凡心的吗?

    “咳咳咳……”哮天犬猛地被口水呛到嗓子,登时憋得脸色通红。

    杨戬瞥了他一眼,掩饰过去脸上的不自然,语气有些僵硬道:“沉香是我外甥。”

    “哦,是三圣母娶亲……成亲了。”逆天鹰恍然大悟,旋即又觉得不妥,不免扯着脖子喊道:“三圣母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这可是触犯天条的大罪,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还要我保护他们的孩子?难道是天庭正在追杀这孩子?”

    哮天犬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在洛泽冢被冻傻了?什么触犯天条,天条早改了,就是咱们主人的外甥劈出来的,现在神仙是可以动情通婚的,想什么呢你。”

    是了,逆天鹰被囚在洛泽冢千年之久,消息闭塞,外界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逆天鹰品味了一番哮天犬的话,半晌,很是不满地拧起眉头,眼中满是历经寒冰风雪千百年都无法被摧垮的桀骜,“既然他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领,还需要我保护?主人,您特意将我召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人家当护卫?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成什么事?”

    哮天犬顿觉如芒在背,低声喝道:“逆天鹰!你怎么跟主人说话的?!”

    杨戬已有愠怒之色,眼睑下压,周身笼罩起冷若冰霜的寒意,法力挥散而出,连带着巨大威压击打着逆天鹰的心脉,使其心神不稳,嘴角溢血,他一步步走下石砌,走到逆天鹰面前,八尺之躯让他足以轻易俯视所有人,“我让你在洛泽冢磨性子,看来你依旧反骨未清,现今还学会口不择言了。”

    逆天鹰咬牙忍耐着体内翻涌逆流的法力,汗水覆满暴起的青筋,阖目死撑一番后倔强道:“主人,属下陪您打天下数千年,好歹积累了无数战功,您哪怕把我扔到战场上最终马革裹尸,也比成日守着一个有手有脚的孩子强,属下守人,已经守够了!”

    哮天犬见情势不妙,逆天鹰却仍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杨戬的底线,生怕杨戬一怒之下动了杀心,才要开口求情,便听殿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少年音,而逆天鹰听到这声音,瞬间愣怔住,当下便回头去看,也不顾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舅舅!我回来啦!”沉香轻盈地跨过门槛,腰间双白玉环叮当作响,他迎光而来,笑靥如花的面庞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愈发清晰明朗,而那悬空火灯映进他灿如朝阳的眼眸里,更加的晶莹剔透、顾盼生辉,明明是意气风发不晓风月的清正少年郎,却让人觉得他明眸善睐、脉脉含情。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可对逆天鹰来说,这是重逢,是他意料之外的重逢。眼前这个少年,给了他尘封森冷的一千年里,唯一的一束火光。而他们明明没有分别多久,他却有恍如隔世之感,话也不会说了,表情也不会做了,只痴痴傻傻地看着他。

    那日一别,他抱着永无相见可能的心做了最后留恋。谁曾想,谁曾想!他居然是杨戬的外甥。他唤杨戬舅舅,他定是他的外甥……

    而沉香进殿后,杨戬也收了法力,逆天鹰乍然失去枷锁身形难免不稳,脚底踉跄几步,沉香见状闪身过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道:“您小心。”随后又看见了他嘴边的血痕,问道:“您怎么受伤了?”

    “啊?哦……”逆天鹰慌忙抬起胳膊,胡乱擦去脸上的血,偷瞧了杨戬一眼,正好看到对方的警告眼神,便道:“我在凡间办事,受了点小伤,不打紧,不打紧。”

    杨戬不动声色地将沉香拉过来,对逆天鹰道:“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我会派人送你回洛泽冢。”

    “没有,属下没有不愿!”逆天鹰忙不迭道,似乎是看到了杨戬眼里的质问,他搜肠刮肚地找理由解释,“额……属下方才认真思量过了,觉得主人的安排真的是绝顶精妙,保护小主人的差事还就非属下不可了,属下义不容辞,一定不负主人所托,您就放心地把小主人交给属下吧!属下一定把他照顾地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哮天犬忍不住腹诽,这小子在洛泽冢待了一千年,把脑子都冻裂了吧,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虽说不知逆天鹰抽的哪门子风,且他这番说辞让杨戬很是不爽,但好歹事情有了着落,杨戬手头又有一堆公务,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早已无心管这些是非,便命逆天鹰与哮天犬出去,权当逆天鹰是不愿再回到洛泽冢,并不过多质疑,也没那个闲心盘问,只是逆天鹰临走前目光在沉香身上流连了许久,被杨戬尽数捕捉,不由得心内存疑。

    待二人离开后,沉香撇撇嘴,道:“舅舅,他是谁啊,怎么神神叨叨的。”

    杨戬忍俊不禁道:“他是逆天鹰,往后便陪伴在你左右,方便保护你。”

    “保护我?我都多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杨戬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道:“忘记上回蛇妖一事了?你若能稳重些,舅舅倒真不用为你安排这些。”话虽这样说,但无论沉香有多小心谨慎,他都是不放心的。

    “那好吧。”沉香揉揉吃痛的脑袋,杨戬是为他着想,他定然不会拒绝。

    杨戬回到神座之上,纵着沉香大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莞尔间捧起卷宗,执起湖笔,问道:“今日去哪里解闷了?”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一桩事要跟您说。”沉香握拳一拍手掌,随后神秘兮兮地凑到杨戬跟前,道:“舅舅,您猜我回来的路上碰见谁了?”

    杨戬状作苦思了一阵,尔后笑着摇头,道:“舅舅可猜不到。”

    沉香倒也没有卖关子,“我碰见申公豹了!”

    提起申公豹,杨戬动作一滞,也不再将这番对话当成与孩子之间的玩闹,神情稍显凝重,但微不可察,他仍旧淡定如斯,“你们有所交谈么?”

    沉香连连点头,“当然有了,那申公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言辞中多有离间你我二人之意。话里话外都暗示您刻意隐瞒玉帝意欲封我为官一事,让我多心,让我以为您不想让自己权柄分散,实在可恶!”

    杨戬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杀意,泛白的指尖和变形的竹简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忍无可忍,但他始终眉眼含笑地望着沉香,待他说完后细心地帮其拨开沾在脸上的发丝,柔声问道:“沉香,你不觉得他言之有理吗?”

    “怎么可能!”沉香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笑话,想也不想便道:“您才不会这么想,您也不会对我有所猜忌,您不是这种人。”

    “那在沉香心里,舅舅是哪种人?”

    “那自然是光风霁月、大公无私,伟鸿不凡的大英雄了!”

    沉香目光崇拜,言语自豪,落在杨戬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这世上,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不堪与龌龊,旁人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之一,更何况沉香。若沉香哪日真将他了解透彻,恐怕他心中这漫溢的孺慕之情都要化为乌有了。什么英雄名,什么伟正身,都是他破败魂魄外塑的金身罢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是而已。可他从不在乎这些,无论是鄙夷的目光,抑或是连天的辱骂,他在乎的、惧怕的,生怕得而复失的,只有一样,唯此一样。

    杨戬凝望了沉香许久,末了收回视线,责道:“这些恭维话都是跟谁学的?嗯?”

    沉香嬉皮笑脸道:“我都是发自内心的,当然无师自通了。”

    杨戬点了下他的前额,笑道:“你说的舅舅记住了,只一点,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愿意当跳梁小丑便让他挑拨去吧,你我之间,不谈异心。莫在明面上与他发生冲突,但你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捅了天大的娄子有舅舅替你担着,无需瞻前顾后左右思量,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舅舅!”

    “另外……”若非申公豹多嘴,他恐怕还要再犹豫一阵子,此时窗户纸被捅破,再怎样压着事也该说个清朗了,“玉帝有拜授你官职之心,确有此事,他遣派舅舅试探你的心意,只是……”

    沉香何等伶俐,当下便接话道:“只是您担心我无法适应宦海沉浮,才踌躇再三。”

    杨戬缄默半晌,道:“舅舅只看你的想法,你若愿意,舅舅不会阻拦,你若不愿,玉帝那边舅舅可以解决,你无需担心。舅舅只是希望,你是为了自己。”

    杨戬只有这一条路走,所以希望沉香可以有选择。

    “舅舅,我是很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但是……”沉香抿抿唇,继续道:“娘曾经教导过我,神灵在世,责之重大。既有能力,就该将其用在适当的地方,比如娘千百年来守护华山,您千年如一日地守护三界一样。我知道您担心我年轻,会在人心复杂的官场吃亏,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况且……”

    最后一句话,沉香没有说出口,他望进杨戬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况且舅舅为他殚精竭虑多年,他已经不想再让舅舅为难了。他也想为舅舅出一分力,让舅舅在危难关头不至于孤立无援。

    他劈开华山之后回了一趟昆仑山,山巅只有权神在,他便将开天神斧还给了权神。权神掌管天下权欲,在他临走前与他谈了一些话,其中就包括杨戬。

    权神说自古以来,无论天上人间,有权柄之处就有血雨腥风,杨戬十几岁时便进入了争权夺利的朝堂,其中滋味可想而知,而至今日,杨戬再也放不下手中的滔天权,权力能在谈笑间杀人于无形,能利己,能夺势。他说杨戬为何不像旁人一样丧心病狂,因为他放不下权力的同时,也放不下肩上的千斤担。

    “好,这才像我们杨家的男儿郎。”杨戬欣慰一笑,轻抚沉香的脸颊,道:“我们沉香,一定会大有作为。”

    他早该明白的,自沉香放弃荣华执意踏上死路救母时,便已奠定了他知难而进的秉性。而杨戬如今需要做的也与从前一样,护他平安顺遂,助他竿头直上。

    杨戬从不吝啬对沉香的直白夸赞之语,但不知怎的,沉香这一次竟觉害羞起来,颇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笑了笑,难得有了腼腆之色。少顷,杨戬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将王母赠给沉香的礼物交给了他,四四方方的锦盒并不稀有,沉香收回思绪打开一瞧,只见里面躺着一支坠着碧玉风铃的簪子,玲珑剔透,十分好看,而这精致的簪子样式却并不细腻,是为男子束发而用,沉香不知王母送他此物作甚,莫非其中暗藏玄机?可他左瞧右瞧,端详良久也看不出特别之处,索性就揣起来,当支普通簪子便罢,他并不喜欢这种饰物,便不曾戴上。

    他头上戴着的一直是杨戬先前赠予他的生辰礼——镂空彩云穿莲簪,款式简单,无繁琐累赘,方便得很。

    只是不知这一支世上绝无仅有的宝簪,又掏空了司法天神多少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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