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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六节 黑铁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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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在战时不过一纸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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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花岗岩甬道斑驳的四壁,倾斜拉长的影子排成队匆匆掠过挂着蛛网的转角。往昔岁月的厚重霉味扑面而来,混浊的空气充斥着历史的尘埃,令人窒息喘不过气来。身穿红色呢绒长袍的耶尼沙利近卫军大步前进,肩头鼓囊的帆布包袱中满装皇室多年积藏的珍宝细软,他们穿过拜占庭时代修建的皇宫密道——这些古老的逃生设施一千年来几乎从未被建造者的子孙使用过。

    奥斯曼苏丹踉跄着脚步,在两名近侍的搀扶下紧跟队伍的速度。他们穿过一个二十腕尺见方的石室,房间里靠墙放满锈迹斑斑的盾牌和兵器,上面嵌着纯银的东罗马禁卫军徽记。队尾的两名近卫军摸索着扳动墙角暗处的机关,一道重逾千斤的花岗岩石门缓缓地沉下,轰隆一声将甬道封了个严实。

    “伊斯坦布尔……”穆拉德三世依依不舍地向后望着。用华贵波斯金线地毯和名画装饰的寝宫,摆满房间的水晶制品、中国瓷器、金银器皿,来自希腊、罗马、赫梯、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千年文物,堆满房间的成箱珠玉、宝石、首饰以及数百名嫔妃宫女,一个多世纪以来,奥斯曼帝国征战三大洲掠夺财富不计其数,如今只能眼睁睁将它们抛在身后。

    炮声如雷,甬道石壁亦然震动不休,甬顶的积年尘土扑簌簌直往下落。人们沉默着,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空气开始渐显潮湿,带着海水苦涩的咸味,穿过一段旋转向上的漫长石梯之后,苏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空旷宽阔的地下洞穴当中。洞穴尽头,从花岗岩斜道上草草开凿的台阶一直延伸到黝黯的水面之下,简易的码头旁停靠着一艘排桨快船,几名近卫军士兵往来将堆叠在甲板上的柳条木箱搬下船舱。

    “陛下,”皇家卫队长拉住穆拉德三世的右臂,搀着他走上船舷跳板。“皇宫内的密道入口已经封死,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金角湾海底竟有这样一条密道。现在这个洞穴位于加拉塔镇地底三十腕尺深,顺着地下蓄水池的排水渠,我们可以一直航入黑海,在下一次日落之前就能开进伊兹米特的港口。”

    “很好。”苏丹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甲板,他半转过身,做了个坚定的手势。“都上船!马上!你们跟我前往小亚细亚,在那里征召一支庞大的军队,打败该死的明国人,夺回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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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在哪里?”帝国宰相、大维齐易卡拉辛.卡拉-穆斯塔法站在托普卡普宫的白色门楼前,一手绰着铮亮泛着雪光的圆月弯刀,朝着身边的耶尼沙利近卫军官高声咆哮道。“侯赛因!告诉我,苏丹到底在哪里!”

    “大维齐阁下!”那军官高喊着回答道,海上的隆隆轰鸣不绝的炮响令易卡拉辛几乎难以听清他的声音。“陛下……苏丹的皇家禁卫……不在皇宫……我们找不到……”

    “这简直糟透了!该死的一团糟!”易卡拉辛气恼不已,狠狠地一挥手臂。此时天已大亮,朝阳的晨光却仍被掩没在冲天的火焰之下。硫磺和灼热金属的气味在空气中恣意漫延,明帝国舰队重达两百磅的迫击炮弹尖啸着从天而降,有着精美浮雕廊柱的大理石建筑在轰击中便如积木一般砰然崩圮碎裂。吊着燃烧弹的孔明灯在半空中徐徐飘过,火星在灯座内沿着火绳爬动,一旦舔上了涂满轻蜡的油纸蒙皮,整个灯体便化作燃烧的流星坠向地面,把致命的炽焰四处撒播。

    城市警卫在喷泉和贮水池间往来跑着,用陶罐和木桶舀起清水泼向肆虐的烈火。以民兵的标准而言,他们的勇气无可挑剔,然而这样的举动却是徒劳无功。拌和着松脂和硫磺的石油脑燃剂浓稠如胶,沿着砖木建筑的表面缓缓流动,青色的地狱之炎狂野地跳动着,似在嘲弄着凡人的无助。

    “大维齐阁下!”有人隔着朦朦烟雾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十二区需要增援!大火已经吞噬了阿卡狄乌斯广场,我们需要更多人手来阻止火势向居民区扩散!”

    “没有!该死的,我现在手头一个人也没有了!”易卡拉辛狠狠地吼了回去,他在炮弹的呼啸声中猛一缩身,护头躲过四下横飞的石块。“侯赛因!把防卫布可里奥宫的近卫军派过去!在公牛广场到君士坦丁墙之间给我拆条隔离带出来!”

    “我要提醒您,阁下!这么做会极大地削弱我们在沿海的防御,单凭巴巴罗萨.哈桑的残余舰队无力阻止中国舰队攻击布可里奥港口。”

    “如果不这么做,就无力阻止他们把整座伊斯坦布尔焚为白地!”大维齐扶了扶在爆炸中震歪的白色高帽,用绣着金线的袖口在满是灰土的脸上擦了一把。“这座城市里有足足七十万居民!他们的性命取决于这场同火魔的时间竞赛!”

    “首先是取决于他们自己!”侯赛因尖刻地回答道:“要不是城防部队一早关闭了城门,那些贵族们已经带着家眷细软驾车逃亡了!平民们面对火情不思自救,只知道高呼乱跑,所造成的混乱比中国人的炮火更甚十倍!”

    “如果连陛下都抛弃了他的国都,我看不出平民有什么理由要在这里等死。”易卡拉辛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我们真的应该考虑放弃……中国人看起来并不想zhan有伊斯坦布尔,他们宁愿将她付之一炬彻底毁掉。”

    侯赛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这是他们的报复?作为对我们往俄国派兵的惩罚?”

    “不,这不可能!如此庞大的远征舰队光准备就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大维齐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进攻。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们能从一座瓦砾残碎的废墟中得到什么?”

    “毁灭!这些异教徒就只是想毁灭我们!”

    “也许……我不知道……侯赛因,你还能调动多少人?”

    “不到三千!您已经让大多数近卫军前去灭火救人,他们零散分布在十多个城区的各个角落,不花上一整天时间别想将他们召回重编。”

    “召回?不,不!”易卡拉辛回答道:“把他们都派出去,前往那些正在燃烧的城区,让居民们向卡利休斯门疏散!”

    “您说什么,阁下?这只会让城市在中国人的面前如羔羊一般无助。”

    “在这样程度的炮击面前,我们早已经如羔羊般无助了。侯赛因,我们无法阻止中国人把这座城市——是的,她是伊斯兰世界的中心、安拉的明珠,但这都不能阻止中国战舰那些巨大的臼炮把她……皇宫、清真寺、城墙、高塔……以及我们所珍爱的一切挨个炸成一堆大理石的残渣碎屑。不,献身圣战是每个穆斯林勇士的光荣,但面对这样单方面的屠杀,我们必须撤退保存实力。”

    “撤退?”侯赛因.沙展帕夏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嘴角斜向上拉起,低声说道:“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是……皇宫里六代人积存的奇珍异宝、国库中三百万弗罗林的现金、帝国征服的荣耀,难道这些都可以轻易丢在身后,两手空空逃离这座浸透先祖鲜血的城市?”

    “不撤退又能怎么样,你还不知道海上有多少明军么?超过两百五十艘战舰,陆战兵力不会少于两万!我们又有什么?三千对两万,没有任何胜算。”

    “阁下,您尽可以下令撤退,带着其他人离开伊斯坦布尔,但我自愿留下。这是一百四十六年前拜占庭皇帝殉国之地,死在这里,不丢脸。”

    易卡拉辛沉默了片刻,眼角流露出目睹死亡的悲哀。“那么,拜托你了,侯赛因。为我们的逃亡挽回些许尊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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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共是……白银一千一百五十余两、牲畜一百三十头、干鲜肉食九百二十余斤、小麦面粉八百五十五石、杂粮草秣……共约千余石。很好,让后勤部队前来接收吧。”朴树懒洋洋地把夹在杉木板上的报告丢给副官,支起眼皮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维捷布斯克伯爵。“那么,就这些了?”

    俄语通译大声重复了一遍旅长的问话,俄国人忙不堪地点起脑袋。“求求您,大人,我已经献出了所有财产,您答应过的,答应过不会伤害我们。”

    朴树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一挥手,“滚吧。”

    维捷布斯克伯爵立刻连滚带爬地窜出人群,敏捷的动作和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称。两名随从侍候着他翻上马背,好似躲瘟神一样落荒而去。

    朴树瞟一眼俄国人远去的背影,从腰间解下鹿皮水袋,慢慢抿一口高丽黄酒,这才故作愕然地冷笑一声:“哟,是我失计较了,怎么能忘了把马匹也算入财产价值来着?”他不慌不忙随手抽出一支令箭向副官掷去,道:“派两名斥侯跟上去,出两里地动手,把马牵回来。”

    “朴旅长。”一个清甜如泉的女声突然响起,朴树脸色一肃,立刻弹簧似的绷直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帝**礼。“飒玥郡主殿下,我代表朝鲜兵团第三旅欢迎您!”

    士兵组成的人墙向两边分开,飒玥郡主李华梅标志性的猩猩红织锦斗篷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人们的双眼。漂亮的麂子皮勾边长靴一夹马腹,纯白的骒马小步向前,几乎凑到朴树的面前才停了下来。“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朴旅长?”

    “帝国朝鲜兵团第三旅旅长朴树,奉命率所部向斯摩棱斯克方向进军!”

    “我是说……现在。”李华梅纤细漂亮的柳眉突然一皱,话音中也带上了北地的寒气。“对于第三旅,我似乎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一些关乎军纪的传闻。”

    “以蓟州训练营的名义,第三旅的军纪无可挑剔,郡主殿下!”

    “那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李华梅一字一顿地重复说道,“维捷布斯克伯爵恐怕不是第一个被你纵容士兵……抢劫的领主吧。”她刻意地在“抢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两眼中闪过一轮锐利的寒光。

    “郡主殿下,下官是在完成统帅部下达的作战指令。”

    “统帅部什么时候下达过这样的命令?让你公然率军抢劫地方贵族?”

    “着朝鲜第三旅向斯摩棱斯克方向移动,搜索并歼灭一切怀敌意之军民,亟需钱粮物资于沿途自行补给。此命令即刻生效。”朴树从袖铠里摸出一张整齐叠好的文件,从容展开大声地念了出来。及到末尾,他略微提了提声音,“帝国首相萧弈天。”

    飒玥郡主不由轻咬起嘴唇,有些恼火地回答道:“即便如此,我看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允许你杀死这些没有任何武装的……平民。”

    “战争中没有平民,殿下。我原以为,您还记得发生在日本岛原的那些事。”

    “现在不一样了!”李华梅大声说道,暗暗攥紧了手心。“这里不是日本,我们也不再为了仇恨而战。”

    “是的,不一样了……”朴树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们曾经背负着同样的仇恨,倭人杀死了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正是为了复仇而选择战斗。”他突然自嘲似地轻笑了两声,“当仇恨成为过去,我尊贵的郡主殿下,现在的您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李华梅一时语塞,踯躅无言。朴树却又继续道:“殿下,现在的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中华人。可我们不是。复仇已经结束,我们的战争却不能结束。”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疲惫,“斩首十级,能够让一名外籍兵获得帝国公民的身份。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必须顶盔贯甲,踏着刀锋步步前行。这,是高高在上的您,所能明白的吗?”

    “就为了成为一个明人?真有那么重要吗?”

    “这场远征路上,我也曾走过一些国家,目睹那些黑暗而野蛮的世界。而大明,是照亮夜空的灯塔。”朴树有些出神地遥望天际,喃喃地说道,“这是一个给你公正的国度,以才学而非出身衡量人们价值;这是一个给你自由的国度,允许人们为自己的命运作出选择;这是一个给你尊重的国度,看不到酷吏的暴虐和苛法的禁锢;这是一个给你安全的国度,有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誓言!对我……我们,成千上万的朝鲜外籍兵来说,这就是梦——中国梦。”

    李华梅轻轻地苦笑一声,“你不明白,朴树。事情并不总像你想象的那样……以你的档案,要成为一名帝国公民并不算难;但我怀疑,就算终此一生,你也未必能得到接纳,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华人。”

    “这些真的重要吗?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武人,不在乎到底是谁统治着这个帝国,也不在乎他们有什么样的野心。我的梦想也很简单,能让我们的子孙远离贫贱与迫害,堂堂正正活个人样,那就够了。这不是一个完美国度,但至少它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国度。”朴树坚定地一点头,大声回答道:“第三旅共有官兵九千九百四十四名,目前尚差首级六万五千八百八十二颗。我希望……罗刹国能让我们凑满这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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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589年4月20日,斯摩棱斯克,克里姆林城堡地下密室。

    壁炉里松木炭懒懒地燃着赤色的火焰,两张铺满蓬松毛皮的座椅相对摆放在名贵的土库曼地毯中央,杉木圆桌上泡着一壶滚烫的俄式红茶,一旁的纯银茶盘中放着蜂蜜蛋糕和果酱。

    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倾着身子,亲自斟满一大碗茶,恭敬地双手端上前去。“到今天为止,军粮已经完全告罄了。射击军我还能勉强约束,那帮哥萨克可就很难说了。”

    “三天前,我刚给你调了两千俄担小麦和五千俄担黑麦。怎么,又不够了?”巴图.兀良哈啖一口热茶,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再说,库可夫大尉不是已经率领特辖军征粮去了吗?”

    “嗨,那点吃的够得上几天?”苏伊斯基尴尬地苦笑两声,“昨天一支哥萨克部队冲进射击军第二团的驻地抢粮,还好事情没怎么闹大,横竖死了几个人了事。特辖军就更不用指望了,他们除了把整个国家闹得乌烟瘴气之外还会干些什么?”

    “我可听说,”巴图舀起一大勺红莓果酱,放进茶盏中慢慢搅着。“库可夫从伏尔加河流域搞到了不少粮食。”

    “是,特辖军把整个梁赞洗劫一空,甚至处决了三名贵族杜马成员,把他们的家产抄没一空。这是一个极为恶劣的开端,杜马议会对此相当警惕。我们恐怕,戈都诺夫会令整个俄罗斯葬送在他的疯狂之下。”

    “那还真是凑巧。”巴图轻轻翘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明军曾有一条不成文的战争准则,占领区的俄国贵族只要不与帝国为敌,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就能得到保证。然而……看起来这都是过去时了,从德诺到维捷布斯克,明军已经强行征缴了好几个领主的财产,甚至还有人丢掉了脑袋。”

    “这正是贵族杜马所不愿看到的局面。”苏伊斯基满面苦恼地抓了抓额头,“战争之磨在帝国和戈都诺夫的推动下隆隆旋转,把我们的血肉和财富粉碎吞噬。如果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不管谁能成为胜利者,不会改变的是,贵族领主总会落在失败的一边。”

    “你很聪明,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原来那个尤里.苏伊斯基。”巴图嘲弄地扬了扬下巴,“那么……贵族杜马有什么计划吗?还是准备就这样慢慢等死?”

    “您不知道,要在杜马达成一致并不容易。”苏伊斯基老实地回答道:“然而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来拯救自己,这一切必须结束!”

    “不管怎么说,尤里,下面这条情报也许你会感兴趣。”巴图不慌不忙,继续搅拌冒着热气的果酱红茶。“库可夫大尉回来了。后天,也就是复活节当天的下午三点整,他和特辖军三千名官兵将押运着从梁赞搜刮来的两万俄担粮食通过奥布宁斯克。呵,对了,我听说就在同一天,戈都诺夫大人会陪同沙皇前往莫斯科郊外春狩,晚上则在尼库利诺庄园举行盛大的庆祝晚宴。我想如果他的亲信们都要出席的话,应该会提前在那里聚集吧。”

    “奥布宁斯克、尼库利诺。”苏伊斯基低声重复了一遍,有些尴尬地道:“当然,先生……我代表贵族杜马……感谢您提供的……”

    “别,我可什么也没说过。”巴图轻轻敲了敲银勺,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么,”苏伊斯基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帝国能否……我是说,如果俄罗斯转由贵族杜马会议来领导的话?这场战争也许,没有继续的必要……”

    “别问,这和你没关系。”巴图自顾小口品着红茶,对他看也不看一眼,“当然,也和我没关系。战和一线,能够决定的只有那位大人。啊,我所能保证的是,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帝国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出于老交情的考虑,我会在保护名单上给你留一个特别的位置。你是知道那句话的,我们从不忘记朋友……也绝不放过一个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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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有微缺,浮曳的流光如上品绸缎,温玉般滑润光洁。李华梅沐在淡银色的光影中慢步前行,黑暗中传来战獒的低声怒狺,碧绿的眼眸磷火般星点闪耀,皂袍铁甲的御卫队士兵在她面前悄声让出一条通道,就像被明亮灯火驱散的阴影。

    蓝色天鹅绒帷幔被纯金叉杖挑起,御卫马车的踏板在青铜鞋跟下发出铿锵的金属声。飒玥郡主轻轻推开包着蓬松毛皮的木门,微低下头跨进缀着铁甲的车厢。

    烛光黯淡,摇动着把灯影投上厢壁,与沉香木板上暗色的花纹相映成趣。宽阔的车厢中,名贵的狮虎皮毛一层又一层重叠铺满地面,细软如初春草丝的长毛盖过脚背。一张交趾紫檀木圈椅上垫着整张白虎皮,帝国首相萧弈天顶盔贯甲危坐如山,微光映着铠甲粗砾的金属表面,折射的阴影隐去了他的面容,只有左肩甲龙头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闪耀。

    “殿下,”李华梅慢慢解下大红绸面厚棉斗篷,随手挂在门边的黄杨木衣架上。她款款上前挑亮烛火,从紫檀高脚方几上拿起纯银酒壶斟了两盏勃艮地葡萄酒。“我刚拿到林保和最新的乩星结果,在最近一个旬日之内,从华沙到莫斯科将出现大面积回暖,届时温和干燥的天气将有利于大部队的野战行动。”

    “很好,让军团做好准备。易飞的白虎师从克利切夫向布良斯克迂回,进逼奥廖尔,切断莫斯科和南方顿河流域的联系。玄武师第二军团向基辅方向移动,援助困守敖德萨的第三军团。作为生力军的朝鲜第三旅,从维捷布斯克出发由北面包抄斯摩棱斯克——”

    “等等……殿下,说到朝鲜第三旅……”

    “华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弈天朝后往椅背上微微一靠,轻松地笑了笑。“说吧。”

    “殿下,我听说,朝鲜第三旅……以您的名义,”李华梅顿了又顿,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说道,“在行军的途中攻击了一些非军事目标……”

    “他们,攻击了行军途中的几个庄园,逮捕了那些贵族领主,抄没了他们的家产,对么?”

    “殿下,您都知道?”

    帝国首相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当然,难道说还有人敢冒用我的名义?”

    “可是……”李华梅迟疑地问道,“罗刹贵族会因此反对我们,这会使占领变得更加困难。况且,从维捷布斯克到敖德萨,数千里土地早已被战争破坏得满目疮痍。如果帝国再放纵军队掠夺乡里,我恐怕会造成一场大饥荒,波及数以万计的俄国平民。”

    “这不重要。平民手头本来就没剩多少粮食,而领主即便存粮再多,也不会拿出一升半斗赈济穷人。华梅,我准许你此前的提议,就用缴获的部分粮食就地雇佣劳力,每个壮丁每日发给小麦五合、黑麦七合。”

    “可是,殿下,这只有原定数量的一半,仅够一个成年男子吃饱而已!”

    “够他们活下去,这就够了。况且,罗刹平民的性命,应该由莫斯科自己来负责。我们,不过是略尽人事罢了。”

    “殿下……”李华梅轻唤一声,忽又噤声不语。她眼看着忠武王站起身来,往前一步跨入烛火明亮的光圈中。黑铁铠甲上泛起暗金色的朦朦光晕,映在萧弈天线条分明的脸颊之上,令他冷漠的面容看起来模糊难以直视。首相再次开口,话音中带着一丝森冷的严肃。

    “华梅,你既是将门虎女,对兵法应该有所了解吧。”

    “自幼熟读……”李华梅有些不明就里,只得微埋下头低声答道。

    “那么,”萧弈天继续说道,“告诉我,‘为将五危’是什么?”

    “孙子曰,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李华梅背到这里顿了顿,犹豫着偷瞄了萧弈天一眼。“爱民……可烦。”

    “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萧弈天接着说了下去。“俄夷坚壁清野,把数十万平民当作包袱抛给我们,其目的已经非常明显。从阿力山达郡到敖德萨,海路超过五千里;从敖德萨到斯摩棱斯克,陆路约有两千里。一石稻米在埃及市价不过三四百文,送上前线却要耗掉运费一千两百文。仅此一项,每月就要支出将近五十万银元。故智将取用于国、因粮于敌,食敌粟一斗,当吾粟一石,军食可足矣。那么,你还有疑问吗?”

    “没……没有了,殿下。”

    “那就这样吧。”萧弈天从李华梅手中接过水晶酒盏,烛光莹动,清澈纯净的勃艮地葡萄酒如一整块红晶玉髓,殷红的血色中泛出深不可测的醇厚。一丝冷酷的笑意从帝国首相的嘴角慢慢浮现。“现在,演出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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