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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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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噢!崔卿家来了,快到火笼边暖暖,来呀!把灶上煨着的冰莲红枣羹给崔大人进一盅上来!”,栖凤阁内,不待满脸青紫的崔破行觐见礼毕,李适早一个起身,离御坐将之虚扶,口中更是迭声吩咐道。

    恶狠狠的瞅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霍仙鸣,崔破也不多做逊让,边直奔身侧的火笼儿而去,炭火熊熊、再加之那一盏滑腻温补的冰莲红枣羹下肚,不过片刻功夫,崔侍郎已是面转红润,寒意尽消。

    “哈哈,今日寒意逼人,崔卿家不在府中准备明日入值礼部之事,却来宫中作甚!此番礼部糜烂,朕寄厚望于卿家呀!崔卿也自当戮力职事,勿负朕望才好!至于其他事宜嘛!卿家就暂时放手些儿个,也免得分了心神。”,李适眼见崔破羹汤进用完毕,不待其开言,已是哈哈一笑,率先开言道。

    崔破闻听天子话语,竟是先已将劝谏发兵山南之事堵死,他也只能心底暗叹一声,沉吟良久后,方作出十分苦色道:“臣自当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言及礼部职差,小臣却是有一事相求,俯请陛下能够允准,否则任职礼部侍郎之事,臣万死不敢奉诏。”

    李适心中本已准备好崔破会力谏山南之事,然则此事真要解释起来,其间的理由还实在是难以言说。及至此时见他竟是绝口不提此事,天子陛下也不免自心中小舒了一口气,踱步至崔侍郎上首座定后,面带微笑道:“噢!卿家所言何事,尽管开口无妨。”

    “自我朝科举定制以来,便是科试、举荐并行。科试判卷不掩名,再有权贵举荐,又如何示天下朝廷取才以公?有此两等章程在,任小臣如何戮力,恐也难止今岁士子叩阙之事更复发生。”微微欠身侧坐后,崔破方才开言说道。

    “恩!此言有理,只是卿家可有何良法一解此弊?”,李适沉吟半晌后,微微颔首问道。

    “旧制不改,则弊端难除,是以小臣赴任之初,乃是想请陛下准臣于礼部侍郎任上尽去旧制,重立朝廷取才之法。”,一言至此,崔破竟是再也顾不得面君之时的大不敬之罪,只将一双眼眸灼灼盯向李适面上。

    “改革!”李适闻言一愣,喃喃自语一句后,随即面色一肃,跟上问道:“如何改法?”

    “臣意以为,除明道一科可予保留外,大可尽去诸科之别,而设通卷,即一卷之中,进士、明经及法、算诸科悉数包入,及至判卷之时,竟可糊名改之,并排举荐之事,尽数以才取人,如此,定可力除弊端,而示之天下以公,庶几可平天下众言粥粥,未知陛下以为如何?”一番滔滔而言,崔破再无半分停顿。

    “进士与法、算诸科并卷?”听得这一匪夷所思的建言,李适由不得又是一愣,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崔破。

    “正是!自国朝科举定制以来,进士一科独自矜贵,遂令天下士子竟习是业,空荒废得偌大年华;纵然一日高中,得以荣耀天下,其于朝廷政事,也实无长才。此辈人物或庸碌混同浊流;或自恃出身而轻慢同僚。如此种种,实大伤朝廷科举取士之本意。反倒是那明法、明算诸杂科,以臣广州任上经历,正因其术有专攻,反是更为合用,实大有补于朝。因此,为更合朝廷设置科举之本意、遴选适用之才,臣以为这科举制式实已到了不可不改之地步。”

    “爱卿所说,诚然在理,若说本朝科举之弊,也多有臣子上本章议论其事,只是似崔卿所言将进士一科与法、算并卷,这也委实太过于……太过于大胆了些。”,忍得几忍,李适总算没有将“荒谬”两字说出口来。

    唐时虽号开明,也因此专设明法、明算等为后世鄙夷之学,然则崔破也知自己这想法于此时说出,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些,是以闻听李适所言,他倒并不气馁,沉吟片刻后,复又娓娓开言劝道:“皇朝科举取士成定制于武后朝,一则是因其时国力强盛,朝廷需要文学侍臣歌舞升平;再则便是武后欲借此举尽收天下寒门士子之心,以为帝位巩固计。然时移事移,世风亦移,今日之大唐已非昔日之大唐,又如何能尽守祖宗成法不变?”,言至此处,崔破也无视李适蓦然沉下的脸色,续又言道:“人有百等,才亦有百等,有天赋善为诗者,亦有天生能为算者!能做得几首好诗便是有才,那善为算者又当如何?朝廷政事何其繁杂,且不说一地,便是一事也是牵涉百般,是故唯有设通卷以科试,才是正合朝廷因需取才之旨。亦能为陛下异日大治天下储备足够的人才。”

    “因需取才!”,负手绕室而行的李适喃喃自语着这般话语,沉吟良久之后,方才开言道:“爱卿所言实合朕心,然则此事实在干系太大……也罢!崔卿可先行回府,此事容朕再思。”

    “陛下”,崔破闻言正欲再行进言,却见那李适却是轻轻摆手,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一礼而退。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崔府书房,侍郎大人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见那李伯元顿时色变起身谏止道:“本朝科考之弊由来已久,知之者甚众,然则其法从未变更,正是由于此试一则为广大士子开了进身之门;再则也因那荐举一事最合权贵、世家心思,公子这等改法,那可是要将两边厢都得罪殆尽,且不说其他,仅是将进士科与法、算诸科通卷,就足以激起士林大乱,这实实不可。”

    “礼部实已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否则我一旦上任,实难免杨师故事!;再则,科考一事牵涉甚广,某一旦此策得行,定然能一举改变天下士子务虚弃实之学风,从而使诸举子拔身诗赋经籍之道,多习经济世用之学,如此,无论是对彼辈自身,还是对我大唐朝廷,皆有大裨益处。如此利国利民之善政,吾当行之!”,定睛看着眼前的李伯元,崔破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

    眼见这位公子又是犯了倔病,李伯元直觉实是无话可说,顿了半晌才听他一叹开言道:“公子倒是一片拳拳忠心,只是一旦执意于此,某恐怕还不待公子推行开去,这礼部侍郎位子也该坐不住了,介时,身已不保,政令何行!”

    正在二人书房辩论之时,却见那涤诗一溜小跑过来道:“公子,宫里霍公公到了,现已被迎往前厅。”

    “噢,他来的这么快!”闻言崔破一愣起身自语道,随即对李伯元微一拱手后,便急急随着涤诗往前院正堂而去。

    “自状元公数载之前离京,咱家与崔大人便已久不曾亲近了,今日得闲,少不得要叨扰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崔大人笑纳才是!”,崔破刚刚进得正堂,便见那霍仙鸣起身拱手见礼,随即,他一个挥手之间,自有一个随身小黄门奉了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呈上前来。

    微笑着拱手还礼毕,崔破一听他说话这般客套,又见真有礼物送到,当即幡然作色道:“老霍,你这是什么意思。若入得我门,还要带礼物来,这分明便是看不起我崔破,既如此,我也不敢高攀,涤诗来,替我送霍大公公!”

    “哎呀!崔大人息怒,咱家错了还不行嘛!好你个崔状元,怎么都这般年纪了,还这么大火气。”,崔破的这一番做势直让霍公公心下大是受用,当即变化腔调语气说道:“上次有个官儿送了我十套笔墨,论说,这本也不是什么希罕玩意儿,不过这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到底顶着个贡物的名头,用着也着实趁手些,所以咱家也就转个手借花献佛。难得我老霍给人送礼,你收了就是,那里有这多闲话。”

    “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噢,这倒是好东西,我倒也是正用得着,既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强忍住笑意,崔破嘱涤诗收过礼物后道:“去后院大夫人处,将那三瓶‘金国香’取了来!另外,将那一盒林邑‘血珠’也取了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涤诗已是手捧锦盒而归,崔破转手将三个色所绯、紫、橙的琉璃小瓶递交霍仙鸣,这位公公一把接过,忍不住便当即打开小瓶细细端详,只是那瓶口太小,实在也看不出什么。然则仅那缕缕飘逸而出的淡雅馨香,已让熟谙此道的霍公公暗叹此行不虚。

    “公公还请快掩住瓶子才是,此香比不得咱这香粉,是见不得风的。!”,微笑着看霍仙鸣郑而重之的将之收回怀中,崔破以手轻拍身前锦盒道:“说起来那林邑地不及我大唐百一,偏生就生出来这等绝品珍物!数载不得欢叙,今次公公既然来我府上,万没有再藏拙的道理,小小心意,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一边用手再按了按怀中的三只琉璃瓶,霍仙鸣定睛往几上看去,冷香木的盒体、整块的翡翠为饰,只看这锦盒,已知其间所盛之物大是不凡。

    伸出一支白皙娇嫩如婴孩的手轻轻揭开盒盖儿,一道淡淡的晕红顿时映入霍公公的眼帘,纯白的蜀锦衬垫上那三粒大如鸽卵的珍珠,散发着一种别样惑人的光辉。

    “此物名血珠,乃南海之南林邑国所出珍宝,不仅色泽特异浏亮,更隐有异香,佩之于身,有定神静心之效!最为神效处却是……”,言至此处,崔破将话一顿,却是卖起了关子。

    “是什么?”,那霍仙鸣头也不抬的跟上一句问道。

    “最为神效处便是若将此物碾磨成粉,敷用手、面,最有娇肤之功。”隋唐承袭六朝余风,贵族少年多有施朱涂粉者,是以崔破此言绝不为讥讽。

    “这等宝物碾磨成粉!”,若是霍仙鸣识见宝物无数,一旦听闻此话,也是忍不住如牙疼般“嘶”了下嘴。

    “来呀!把此物给公公包上,传令摆宴,我要与公公好生欢饮!”大是豪气的将那锦盒一推,崔破高声吩咐道。

    “哎!小心着些,小兔崽子,若是磕着一点儿,咱家废了你的手。”小心吩咐随行的小宦官收好了锦盒,那霍公公才转身过来,笑成一脸花儿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菜过五味、酒尽三盏,霍仙鸣蓦然一笑问道:“崔大人今日所奏之事不曾先行禀知令伯父吧!”

    闻言,崔破那持著的手猛的一顿,随即诧异问道:“正是,只是公公如何得知?”

    因堂内无人侍侯,嘿嘿一笑的霍仙鸣自斟了一盏温酒,才缓缓答道:“自大家登基以来,礼部便为杨大人掌控,近五载以来,朝廷科试最为得利者不过崔、杨二门,今公子复又主掌其事,令伯父虽难免担心杨大人旧事重演,但是于这制度变更一事上,想来定然是不同意状元公这等改法的。人都说朝中无人难为官,只是若官们没了附庸羽翼,这官当起来也就不那么稳当了。而若说羽翼之事,更有何事比科试来的更为便捷及光明正大?”,面带笑意的看了崔破一眼,霍公公自拈了一颗胡豆儿,在一片“咯嘣”声中续道:“再者,若言及新进士们的举荐,状元公可是忘了自己当年的进士是如何中得的?一科得中二十人,其三一之数多是经升平公主及郭驸马之门而出。如此作为,果真便是因为‘爱才’之故吗?这其中的道理也就无须咱家再来多嘴了。崔大人哪!你此番这谏言自伤其身,实在是大欠思量啊!”

    等了片刻,见崔破犹自沉吟并不开言,霍仙鸣自饮了一盏,微微一叹道:“咱家十三岁进宫,这几十年间先后经见了四代皇帝,更见忠的、奸的、昏庸的、有才的无数大臣们,跑马似的在朝廷中你来我往,可是能得荣宠始终的又有几人?忠的吧!总是不招皇上老爷子的喜欢,难免就是个外放,终老地方;奸的呢!虽能得逞一时,却也是免不得一朝身死权灭,祸及亲族;有才的却又是遭人嫉恨。;至于昏庸的,这朝堂之上又是站不稳当,哎!若想荣宠始终,也实在是难!”

    “那以公公之见又将如何?”

    “好酒,好烈的酒呀!咱家分明就是醉了!”,再进了一盏只堪做饮品之用的葡萄酿,霍公公头也不抬的似是自言道:“该忠的时候忠、该奸的时候奸、该露才的时候自当露才、只是该昏庸的时候那也是容不得半点迟疑。做人难,做官更难,要想做一个荣宠始终的官儿更是难上加难!状元公才已露的尽多,也是到该昏庸昏庸的时候了……”

    大明宫 栖凤阁

    须发尽白、风姿古雅的真人李泌跨步迈进阁中,时值冷冬,只着一身单衣葛袍的他越发显的飘逸如仙。

    “陛下急命霍仙鸣传召贫道来此,不知更有何吩咐?”浅浅一个揖手礼后,李泌清朗的声音淡淡发问道。

    “来呀!请真人坐,上茶!”,待其坐定,李适也更无客套,径直将崔破适才建言细细分说了一遍。

    “噢,科试改革!”,静静听完此话,李泌自言出声道。良久之后,才复又听他问道:“此子可曾力谏陛下停息山南用兵一事!”。

    看着李泌那淡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李适大是感到不自在,盖因当日得知自己要出兵山南时,眼前这道人亦是坚决反对者之一,顿得片刻,才听他将“不曾”两字吐出口来。

    “噢!他不曾力谏此事,却又提出要改革科试!此子行事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捉摸呀!”,想了许久,依然无甚头绪的李真人叹道。

    “真人此话何解?”心中隐隐会心的李适跟上一句问道。

    “当日提议陛下先行经营东南,再图北地的是他。而此次出兵山南明显与之相悖,若此子真是重国事而不惜身,他必然是要苦言谏止才是!可是他却无此举动。若说他是爱家惜身、揣摩上意之臣,偏生这改革科试一事又是不惜自捆手脚、示人以无私,如此矛盾之事尽出此子一人身上,实难理解,实难理解呀!”,淡淡的茶雾飘摇中,李泌的话语幽幽传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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