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同人】春山可望(np,女帝中心向)》 章节目录 第一回 光阴未抵一先棋 “依山傍水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一头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路逢sao客问诗篇,好也几言,歹也几言。 布衣得暖胜丝棉,新也可穿,旧也可穿。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夜归挚友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一觉睡到日三竿,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当是时,日薄西山的大唐王朝已无力回天,梁王朱温逼迫哀帝李柷退位,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梁。 只见这天下间:藩镇割据,拥兵自重;西北天狼,虎视中原。 而这一处桃源乃是昔日贞观年间术士袁天罡、李淳风的隐居之处,兵戈鲜至,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稚童们念的这首童谣相传便是李淳风所作。 一位年轻样貌的女冠负手伫立在亭中,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也不回身,感慨道:“不意这童谣传承了三百年。不良帅,今日再听闻,可还是当年心境?” 袁天罡将一坛刚开封的酒放在桌上。隔着面具,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沧桑低沉:“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老臣惭愧。” 女冠回身摇了摇头,与袁天罡相对而坐。她接过递来的酒碗嗅了嗅,笑道:“青梅酒?难道不良帅是想效仿曹刘,煮酒论英雄么?” “殿下或许做得刘皇叔,可老臣绝非曹孟德,做不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袁天罡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好酒应是好酒,只是他早已尝不出味道,醇醪还是清水,于他而言都无甚区别。 “我当然知晓您的忠心。只是我么……终究是一介女子,当不得汉昭烈。即便勉强为之,怕也是徒增笑耳。”那女冠端起酒碗亦是一饮而尽,品味片刻赞道:“好酒!” “殿下谦虚了。您自小跟在太宗文皇帝身边,耳濡目染,论治世之术未必逊色于高宗陛下。更何况这皇位,天后能坐得,您身为太宗嫡女,不是比她更名正言顺么?”袁天罡此言真心实意。他虽不大赞同女子当政,但有武后先例,更兼眼前这位乃是太宗之女,又拜得李淳风为师,也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资质如何他心中相当有数。 “九哥文韬武略,我不能及。只是我以为不良帅您会效仿伯夷、叔齐,不食周栗,没想到您也认为我那九嫂是正统皇帝么?”女冠听出袁天罡语气认真,有意岔开话题。 袁天罡叹息道:“老臣的想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历代先帝的想法。自中宗、睿宗以下,哪一位陛下身上不流淌着武后的血脉?难道要叫他们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的后人么?” 即便是对祖母深怀恨意的唐玄宗,也不得不尊奉武后牌位。 “血脉?唉,何必如此在意血脉。我李唐嫡系血脉恐怕已经断绝,何况现今乱世,百姓只求有明主终结乱世,是不是李唐遗脉做皇帝又有什么相干呢?我大唐虽享国近三百年,却也不敢妄称什么天命所归。周朝八百年,两汉四百年,待大势已去,不也无论如何也没法力挽狂澜么?”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惊醒的不止李隆基的天宝大梦,还有自贞观年间便陷入沉睡的她。 与袁天罡不同的是,贞观二十年至天宝十四年,这百余年的繁华于她而言只是后辈口中的盛世遥望,史笔下的寥寥几页。永徽之治、开元盛世,这些她未曾亲历,自然难以理解袁天罡的执念所在。 “唉,我知殿下无意逐鹿,老臣也不敢勉强。只是现如今又有哪个诸侯能有昔日太宗之能,终结乱世,一统天下呢?”他知眼前这位殿下闲云野鹤惯了,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游说。能成则成,不成则已。 只希望真正寄托他厚望的那一位,千万不要似这般让人头痛。 女冠抿了口酒,笑道:“北地三王中,唯有晋王李克用算得上后继有人。晋王世子李存勖,南击朱梁,北却契丹,战功赫赫,勇冠三军,倒有几分肖似我阿耶……的曾孙李隆基的年轻时候。而且太原乃是我李唐龙兴之地,于我和九哥而言更是意义非凡,如此看来,那李家父子当也算得上是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了。”她心中已有天子人选,只是那人如今势单力孤,说不得将实力最强盛的李存勖推上来,好让袁天罡不要留意到那人。 “沙陀李鸦儿?哼,侥幸得先帝赐姓的异族人,也敢窥探中原帝位么?”袁天罡语气轻蔑至极。不过放眼天下,也确实只有李克用父子和那岐王李茂贞能让他花几分心思对付。 “哎,您莫要如此说。李克用父子入了宗室属籍,也算得我大唐宗室了,而且听闻他如今仍用着大唐年号,哼哼,总比那弑君篡位的朱全忠强得多。”那女冠涵养功夫极好,但提起终结唐王朝的朱温,仍不免勃然作色。 昭宗李晔明面上虽说是死于宫廷大火,但尽人皆知是朱温按捺不住,弑君自立。只可怜昭宗李晔算得颇有雄心,只是无力回天,到头竟连山阳公都做不得。 “那朱温逆贼总有一日会自食恶果,只是这天下若叫李克用李茂贞之流得了,怎能叫人甘心?”他一心忠于大唐,晋王岐王虽是国姓,但在他眼里和那些个外姓藩王无甚区别。 “如此恐怕便无更好人选了。岐王虽正值盛年,却无婚配,继承人是个大问题;吴王这么多年膝下只得一女,怕是得招赘;楚王年迈,长子才智平庸但心狠手辣,次子天真尚未长成,怕是有……手足相残之祸;蜀王胸怀仁义,颇有城府,只可惜我为他相过面,若称帝必天不假年;其余如吴越王等,实力孱弱,更难以身登大宝。”她这些年游历四方,将这些个藩王势力的底细看得清清楚楚。 “殿下明鉴。” “难道说,”那女冠有心试探,“这世上李唐血脉仍存?毕竟我曾见过您身边那个小孩儿,相貌么,确和昭宗第十子李星云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相阴郁了些,实在不像是天潢贵胄。”她在得知朱温篡唐后立刻赶回长安,从烧毁的断垣残壁中救出几个幸存的宫人,得知朱温派五大阎君杀害昭宗并十个儿子,不过那“李星云”寻到时已经烧得面目难辨,唯有从衣饰上辨认身份,那时她便猜想李星云尚在人世。 只是之后忽忽几年,她再也没听到过可能与李星云有关的消息。 “哈哈,他是什么出身,也配和昭宗嫡子相提并论?”袁天罡话锋一转,“不过老臣可以告诉殿下,那李星云确实仍活在世上。将来若有一日公主见到他,万望照拂一二。”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女冠颔首道:“那是自然。”大唐皇室经黄巢、朱温连番屠戮,早已人丁稀薄,如今得知九哥一脉未曾绝嗣,她也好放下心。 只是……她微一踌躇,还是开口道:“有一句话赠与不良帅:知天命者,往往殉之矣。①但愿您能……顾惜己身。” 她来时为袁天罡起了一卦,艮卦生门紧闭,当是九死一生,唯一生路……全系于不良帅自己。 袁天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隔着东突厥的狼烟,大明宫的繁花,含元殿的甘露,隔着大唐三百年的承平与动荡,令人惊异他这张腐朽的面容上能有这样复杂的神色:“殿下啊……您终究是不明白老臣啊。” * 袁天罡走后,女冠静坐许久,然后从袖中取出三枚开元通宝。她随手往桌上一掷,赫然是李淳风曾经算出的一卦。 “果然……依旧如此……女主代唐么?只怕当年师父也只道这一卦预言的单是武后当政罢。” 可是现在看来,这天下列国间,也许还真能再出一位女皇呢。 * 第一回题目为唐末诗人李洞的“知叹有唐三百载,光阴未抵一先棋。” ①出自剑三衍天宗剧情视频。 章节目录 第二回 天下英雄谁敌手 朱梁乾化元年(911),于坚持大唐年号的几路诸侯而言,是天祐八年,晋王李克用邀岐王李茂贞同盟伐梁,遣世子李存勖带兵出征。 李云昭身着王服,端坐主位,看罢晋国送来的国书后,同哥哥留下的心腹将领轻声商议几句后,当即应允。 因那朱温老贼自登基称帝后,沉湎酒色,朝纲废弛,不见昔日半点悍勇之气。他的三个儿子野心勃勃,为了太子之位明里暗里争斗不休,倒叫他们这些个诸侯好生看了场笑话。且晋岐两国君王受大唐天子赐姓加封,对上朱温这乱臣贼子,倒也师出有名。 “如此辛苦来使了。三月初三,本王当亲率兵马与世子会合。” 虚竹幽兰生静气,和风朗月喻天怀。若她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三月三,倒是个和女伴们游春踏青的好日子。 等送走晋国使者后,李继密①叹息道:“若非主公无妻无子,何须殿下事事亲力亲为?那李存勖虽说是晋王嫡子,但终究是个小辈,殿下又何必……” 李云昭微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缓缓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岐王”已有数年未曾公开露面,这回她亲自领兵合作伐梁,也好绝了那些觊觎岐国之人的心思。 诸将见她心意已决,便纷纷自告奋勇随她出征。李云昭点了几位较为年轻的将领随从,其余几位年长稳重,便命令他们戍守凤翔,一有异象及时来报。 李云昭挥手命诸将退下整备兵马,留下九天圣姬交代幻音坊内事务。妙成天是她最信赖的心腹,处理起事务也井井有条,本来是想命她留下处理幻音坊事务,但想到她的绝脉才治愈不久,正是渴望大展身手的时候,这回伐梁便刻意带上了她。余下诸圣姬中玄净天与妙成天是亲姐妹,整日里形影不离,梵音天在诸圣姬中武功最高,多闻天与广目天素来跟随李云昭左右,这次李云昭便带上她们同行。 临走时李云昭站在凤翔城头向西北眺望,极目皆是黄沙,春风难度玉门关,盛唐时安西都护府的威风已无处可觅。而她挂念的那人远在沙州,消息不通,群狼环伺,也不知一切顺遂否。 她特意嘱咐自在天等:“倘若沙州有信,切记及时来报。” * 李存勖百无聊赖地抛着哭脸面具,为着今日与岐王会面,将平日里带着的优伶都打发下去了,只留着心腹镜心魔一人在旁边侍候。 他长期驻守潞州,偶尔出征也是自潞州举兵,一年到头连太原都不怎么回,这回却被父王调往隰州与岐王合兵一道。 镜心魔最擅察言观色,有意搭话:“殿下,那岐王李茂贞,您可相熟?” “李茂贞么……我并未见过他。当年他初登王位时,连着吞并韩逊与李思谏两家,连父王都忌惮他几分,有意与他交好。只是最近几年倒是低调得很,若非这次他应允亲自领兵,我还以为他不在岐国呢。”这一番话正常语调中夹带几句戏腔,由他说来倒是娓娓动听。 只是有一桩事他却没同镜心魔说:当时李茂贞有个视若至宝的meimei将将及笄,听说是容色殊绝,雅擅丹青,俨然是一位难得的闺秀。李克用有心为亲儿求娶此女,想带上当时还是少年但已长得十分俊秀的李存勖拜访李茂贞,寻机叫自家儿子同那女孩儿对看。 只是李存勖打小性子狂傲,父亲让他娶那李茂贞的meimei,纵那女孩儿千好万好,他偏不同意,挨了父亲一顿好骂也不低头。李克用拿这个倔强儿子没法,只好带着李存礼去拜访李茂贞。虽然息了联姻之心,但李茂贞是闻名天下的美男子,他李克用怎么着也得带个俊些的撑撑场子。 如今那女孩儿算来已有二十有二,约莫早就成婚生子了。 镜心魔见他等得有些不耐,提议道:“殿下,凤翔至此比之潞州要远得多,岐王怕是要傍晚才至。您若是无聊,何不进城走走?今儿三月三女儿节,这隰州城里想来是热闹非凡,殿下也好了解这边陲小镇的风土人情。” 李存勖喜宴饮玩乐,笑道:“好主意。隰州么?倒让我想起开蒙时听老师讲授诗三百,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有人笑吟吟续道,声音清朗,林籁泉韵,却难辨男女,闻之倒像近在咫尺。 好强的内力!镜心魔自身武艺并不如何出众,但眼界极广,他收起刻意的谄媚笑脸,脸露戒备。 李存勖瞬间坐直了身体:“镜心魔,随我出去拜见岐王。” * 他俩出得营帐来,见一华服青年利落地翻身下马,走近与他照面。那青年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女均是貌美无比,但那青年容貌之盛,如煌煌壁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巍巍山河间最惊鸿照影的一瞥,竟叫人一时无法注意到他身边的几位漂亮姑娘。 李存勖迎上几步,手里的哭脸面具抛给了镜心魔,含笑道:“岐王远道而来,小侄有失远迎。”岐王年纪在诸王中最轻,与他父王却是平辈相交。本来听他戏谑称自己为“狂且”,李存勖心中大为不悦,但一看到面前这张脸,实在难以动气。 李云昭微微一笑,真如冰天雪地间窥见一抹夺目丽色:“听闻世子用兵如神,颇有本朝太宗之风,今日合兵讨贼,须得多多依仗世子了。” 她不露痕迹地多瞧了他几眼,腹诽道:李克用自个儿眇了一目,生的儿子怎么也爱遮住一只眼?不过仔细看相貌真是……俊美非常,不输王兄。 “世叔过誉了。您以军功封王,赫赫之名孰人不晓?这回当是您指点小侄才是。”这些年他奉父王之命东征西讨,将王处直、王镕的地盘全数拿下,只是放眼四周,南边朱梁虽父慈子孝得厉害但仍不容小觑;东边刘仁恭父子不足为惧但烦人得很,三不五时到边境sao扰;漠北契丹诸部倒是少有来犯,但他们逐渐整合统一,将来必是劲敌。 而李茂贞占据近五十州,宽仁爱民,颇有贤名,与晋国表面上关系不错,两国边境也少有摩擦。可乱世之中,光有爱人之心是没法护住百姓的。 李存勖明白父王这次派他亲自领兵,一来当然是为了和“老朋友”朱温碰一碰,二来则是试探岐王的实力到底如何。岐王多年未曾动兵,许是色厉内荏,当年能轻松胜得李思谏和韩逊之流,也不过是因为此二人实力不济。 若是此次发觉岐王实力强劲,便暂且结盟共抗契丹与朱温;若是岐王空负盛名,那么等他胜了刘仁恭父子之后,就先取凤翔再图漠北。 可今日初见岐王,觉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大是不凡,由此颇有好感,心中隐隐希望他不负盛名。 镜心魔见二人相谈融洽,心下盘算:晋岐合力,也许真能灭掉朱温,倒是给大帅省了不少力气。只是李存勖李茂贞哪个都不像是安分的,届时只怕弄死了老的,小的又冒头了,这天下间的野心之辈哪里杀得净。唉,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有时他真的会羡慕镇守总舵的三千院,无所事事,不动脑筋,实在无聊时还可以换上人皮面具唬人。 只是想起大帅往日无意间提起的一事,便有意多瞧了几眼眼前这位岐王。这位岐王殿下十分俊美,威仪整肃,见者或被其威严所震慑,或为其容光目眩神迷。若非提早得知,也确实难以发现“他”竟是她。 * 天祐八年三月,岐王李茂贞与晋王世子李存勖亲领人马讨伐梁国,约定攻克的城池以洛水为界,洛水以北归晋国,洛水以南归岐国。三军连日激战,晋岐联军克王景仁于同州,退杨师厚于商州,于旧都长安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静候梁军。 * 本回标题出自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作为宋词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但我个人觉得很衬李存勖这个人物。 历史上是岐王李茂贞义子,这里仅为普通将领。 人物年龄不会完全按着动漫来。我不擅长描写战争,此处一笔带过,很抱歉…… 章节目录 第三回 不知木兰是女郎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李存勖其人年少桀骜,天生喜欢弄险,诸如单枪匹马前往城门下叫阵,命部将们带着士卒先走自己留下断后,对他来说实在是寻常事。 李云昭比李存勖还年少两岁,但十五岁便穿上男装扮作哥哥模样当岐王,年纪虽轻,性子却很是稳重。但有时被李存勖一激,热血上头,竟也同他一样涉险在前。李茂贞留下的旧部时常被吓一大跳,反应过来往往又忧又喜:忧的是殿下金枝玉叶,万一有所闪失让他们如何对主公交代;喜的是殿下骁勇善战,胸有智谋,并不逊色于主公多少。 这一月多以来,晋岐联军行军迅速,连夺梁国西北重镇,朱温终于从美人乡里醒了一回酒,震怒之下命长子朱友珪、三子朱友贞领兵迎战。 朱友贞不受朱温重视,又不争不抢,与朱友珪关系还算和睦。他有自知之明,明白以自己和大哥的军事能力,绝对胜不过李茂贞李存勖,便想着用江湖手段赢下这次战事。 他前往玄冥教总舵劝说朱友珪:“大哥首创玄冥教,手下教众何止数万?自大哥以下,四大尸祖,孟婆,水火判官……哪个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若是大哥命令其中几位出手暗杀掉李茂贞和李存勖,届时晋岐两军群龙无首,我军趁乱荡平敌寇,在父皇面前真乃大功一件!我再为大哥美言几句,嘿嘿,这太子之位还不是大哥您的囊中之物么?”原先大哥和二哥斗得厉害,可这几年二哥不知道为什么短了雄心壮志,在大哥面前畏畏缩缩像一只大号鹌鹑,而自己既无夺嫡野心也没什么势力傍身,当然得在大哥面前恭敬些。 “太子之位”一词真是击中了朱友珪的心坎,他微一琢磨,喜道:“三弟真是聪明!只是李茂贞武功深不……怕是不下于我,再加一个武功不知深浅的李存勖,孟婆等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朱友贞见他意动,忙道:“那大哥何不派四大尸祖出手? ” “……不是本座不想派他们出手,只是需要点时间寻找。他们多年前便已离开玄冥教,其中三人不知所踪,只有一个侯卿还算好找。不过侯卿那里有能联络其他三人的法子,找到他便一切好办。”朱友珪想起自己练的这九幽玄天神功便是与尸祖降臣合创,只是上半卷多为降臣所作,自己还未记熟便被朱友文夺去,单练这下半卷总觉哪里不对劲。 若是这次能把降臣找来,定要让她回忆回忆上半卷写了什么。将来自己可是这大好河山的主人,总不能一直顶着这副模样见人。 * “……幸蒙议潮公遗泽,赖归义军勇武,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长角。东接灵武,西尽伊吾。六郡山河,宛然而旧。”出征一月有余,李云昭方才接到沙州来信,那人统领归义军逼退回鹘,还挑动吐蕃诸部内斗,趁机夺回凉州。只是归义军孤悬绝域,消息传递的太慢了些,按着信上说的日子来算,那人说不准都回到岐国境内了。 听得有人走近,李云昭便将来信收进衣袖。 李存勖见她整理衣袖的动作,微一挑眉:“正臣兄何必如此,难道担心我偷看信件么?莫非来信的是某位红颜知己,有什么体己话不方便让外人瞧见?”一开始不觉得有异,但相识日久,他对着这张异常年轻的面容,实在难以以“世叔”相称。 李云昭不怎么在意辈分问题,便也随他去了,只是这表字也是王兄的,这几年鲜少有人提起,她有时还真没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 “信的内容么?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是写信的人,确实是一位美貌佳人。”见李存勖面上一怔,她也不卖这个关子,“写信的,是我的阿姐。” “我只听闻岐王有一meimei,倒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位jiejie?”岐王平民出身,家中亲缘关系很是简洁,要想在这基础上胡诌也挺为难的。 “说是‘阿姐’,但容貌不老,年龄不知几何。她是我多年前偶遇的前辈高人,行踪不定,偶然来访时指点我武功,待我有如长姊,我便以‘阿姐’称呼。” 信的最后那人提到已知晓岐晋伐梁之事,让她不必太过在意玄冥教那四大尸祖。那四人本性不坏,也很少听从冥帝朱友珪号令。 “那……”李存勖犹豫一下还是脱口而出,“令妹她近来可好?” “?”李云昭觉得好生古怪,“舍妹曾与世子见过么?”李存勖这般样貌,她要是见过不可能毫无印象。 “……并未。”李存勖自知失言,面上一红。 时人娶妻多看其父兄门第,他心高气傲,通文馆内那十几个义兄弟一个也瞧不上,倒与李云昭一见如故,心中对昔日那桩未始的提亲有些追悔。 李云昭微一沉吟,微笑道:“她……很好。” 初从王兄李茂贞手中接过岐王之位时,她也曾埋怨王兄被那虚无缥缈的龙泉宝藏迷了心智,抛下岐国,抛下她,远赴苗疆一去不返,更将岐国这样重的担子,不由分说地担在她的肩上。 只是她执掌岐国这数年间,逐渐明白:这乱世中的一片雪花,落在任何百姓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即使今日王兄尚在,予她庇护,她也再不能是往日里不识烽火的小童了。 如今她既是王侯之身,这家国天下,怎可担不起?怎敢担不起? 这些年来,岐国百姓安居,少闻干戈,她很是知足。至于她自己……现在已是很好很好,不敢多有所求。 少顷,手下来报朱友珪、朱友贞兄弟领兵而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披甲而出。 * 朱友珪眯着眼睛,瞧着对方主帅并辔而出,纳闷道:“这李茂贞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怎么身形矮了这么多? 难道他也练了什么神功么?” 朱友贞哪敢接腔,谁不知他大哥最恨别人论及身形。他只得朝对面喊话:“李茂贞!我大梁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为何来犯我疆土?!” 李云昭朗声道:“尔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乱臣贼子?哈哈哈,岐王还真是好大脸面!凤翔至长安如此之近,当年长安大火,怎不见岐王前来救驾啊?还是说岐王有自己的盘算,不愿为臣?” 李云昭一噎,她当然知道王兄不是纯臣,但三军阵前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想先乱以他语。 李存勖朝她瞥了一眼,挥剑鞘一拦,纵马上前两步。 朱友贞见他靠近,当即针对道:“李存勖,你虽是李克用亲儿子,但我看李克用也不是很关心你啊,要不然通文馆这份基业,他怎么宁肯交给李嗣源也不给你呢?” 李存勖俊美面容隐于恶鬼面具之下,无从分辨神情,说的话总往人肺管子上戳:“比不得朱温逼死发妻,叫你这个嫡子无处容身。” “你!!!” “还有你,”李存勖偏头向朱友珪,“听闻冥帝大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的妻子都能献出,寿王李瑁①九泉下若听闻此事,应当也会对冥帝的大度啧啧称奇——” 他这番话本就阴阳怪气,更兼他说话时多以戏腔,最后的“奇”字拖了个千回百转的长调,伤害性极强,侮辱性也高。 朱友珪盛怒之下,抬手就是一箭射出。他身形如稚童,偏爱骑高头大马,这一箭直奔李存勖咽喉而来。李存勖武功远不如他,但临阵经验丰富,见日光下寒光一闪,微一闪身就躲了过去,反手一拉李云昭坐骑的缰绳。 李云昭冷不防坐骑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一低头,箭矢穿过她束起的头发,射落了她的发冠。 “……多谢世子,想我这些年少有cao练兵马,竟致髀rou复生,惭愧,惭愧。”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诸侯,忙掩饰道。 “放箭!”李存勖高声下令,后退到她身边。 妙成天见岐王殿下长发垂落,平添几分妩媚,担心她被窥破女子身份,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上前递给她。 李云昭随意梳了两下,盘了个髻用簪子固定。 李存勖端详她几眼,挑起她鬓边碎发:“这里没梳进去。” 妙成天:“?” 镜心魔:“?” * ①这个大家都知道罢,杨玉环前夫,李隆基儿子。 章节目录 第四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只怕曾经谁也想不到繁华的帝都长安,竟会沦落成这般凄凉模样。” 自那日三国短暂交锋后,梁军因后援未至而退入长安城内固守,而晋岐联军不紧不慢地向长安城推进。到今日,以李云昭的目力已经能看见烟尘中破败的城门,不由得喟叹道。 “岐王还真是多愁善感。”李存勖摆弄着手中的笑脸面具接话,最近他戴面具的时候很少,但习惯终究是习惯,手中总捏着一张面具。 他这几日许是回过味来,明白有些举动对于友人而言过于亲密了,话少了许多,称呼也从“正臣兄”退回到“岐王”。 李云昭白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好意思调侃自己多愁善感。据她所知,晋王世子热衷唱戏,身段唱功在优伶中也是十分出色的,要想达到这样高度,必须和角色能感同身受才行。 “不过朱家兄弟俩是真不知兵,长安城在大唐三百年间六次沦陷,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遥遥指向长安,“长安易攻难守,又无长城防卫,以前有京畿重兵拱卫尚好,可朱温烧毁长安后从不派人镇守此间,而要想从最近的州郡集结人马到此,得花上不少工夫。” 李云昭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味:“你这么一说……怎么我二人倒像是反王了?” “怎会,你我位列李氏王侯,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存勖微微一笑,语气漫不经心,根本不能让人信服。 李云昭只静静地看着他,明锐的目光里映得水光山色,风潇雨晦,却偏偏清凌凌装不进一个人的身影。 李存勖心头微苦,不同她目光一接,微微别过脸去:“……也罢,当面扯谎这事我本就不擅长。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到底是因为秦始皇并未将六国王室斩草除根,而如今李唐皇室衰微,哀帝又为朱温所弑,即便我们有心拥立皇室,又去哪里找一位‘义帝’出来?” “自贞观年间至今三百年,有一隐秘组织仅为李唐皇室效力,名唤‘不良人’。可在大唐覆灭前夕,忠心耿耿的不良帅却率众销声匿迹。世子以为,这是为何?”李云昭不答,却讲起另一桩似乎不相干的事。 “莫非……你想说那不良帅暗处蛰伏,寻机兴复大唐?”李存勖思考一瞬后发问。他年岁尚轻,不知道不良帅的厉害之处,也不知他父王这些年假作不问世事,正是因为忌惮那不良帅。 李云昭缓缓道:“我那阿姐曾告诉过我……长安大火中,昭宗第十子李星云的尸体十分可疑。” “那又如何?那李星云即便真的活下来,也才多大年纪?他有什么?才智?兵马?还是名望?仅凭‘血脉’二字,真以为能引来万众一心?”他讲话向来刻薄,但在李云昭面前总下意识克制,可这三分嘲意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你说的很是。”李云昭低声道。她很清楚这些个诸侯所想,昔日昭宗在位时大家便不怎么将皇帝放在眼里,一个乳臭未干的末代皇子又怎能叫他们挂心? 只是近年来她面上不显,心中愈来愈不安,无论是令王兄骤然起意的龙泉宝藏,还是阿姐对自身来历的含糊其辞,亦或是无声无息的李唐遗脉,似乎都与那高深莫测的不良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人觉得…… 山雨欲来。 * 因着朱友珪与李云昭相互忌惮,两人一直没有直接交上手,各自加紧从玄冥教或幻音坊调遣人手来。可是玄冥教、幻音坊和通文馆三足鼎立,旗鼓相当,两人加派完人手后发现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考虑到李嗣源和李存勖的关系,不能说是相处和睦罢,至少也是相看两厌,而且李存勖也不在通文馆挂名,李云昭就没让他从通文馆调人。 李存勖武功不弱,但在朱友珪这样的高手面前恐怕过不了几招,若是朱友珪能找来四大尸祖中的一两位相助,便不是她和李存勖能抵挡得住的。 而朱友珪这边也觉头痛,致信四大尸祖后只有侯卿一人正儿八经写了回信,其他三人完全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让他在三弟面前很没面子。 * 流水去,桃花漫;清风徐,青杏隐。被朱友珪寄予厚望的四大尸祖之一的降臣,正兴趣盎然地在山林间采花。 她和其余三人的想法大致相同:这诸侯相争与他们何干? “我原以为,你和石瑶一样对不良帅心存敬慕,可如今方知是不良帅与你有救命之恩。” 这道声音起初似乎在数里之外,轻柔和缓,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每一个字传来时那人都接近了不少。其人身法之快,内劲之强,在降臣生平所见中只有不良帅袁天罡能胜过。 她收起笑容,拱手道:“是哪位高人莅临?”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她对你,真是十二万分令人动容的心意。”那人自顾自地感慨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她心头蓦然大震。自唐隆政变以来,她是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 两百载光阴弹指即过,足够寻常红颜生了华发又化为白骨,而她容颜不老,自在逍遥,却从来没有忘记最初的自己与她。 她突觉颈后一阵轻风,急转身后对上那神秘人的面容,愣怔当场。 ……是又见到她了么?帝后盛宠的掌珠,大唐夜游的牡丹。 ……不,不是的。眼前人样貌虽和那人有五六分相像,但细看来气质迥异。前者秀雅脱俗,后者明艳张扬,各是名花倾城。而且那人性喜奢华,即使穿道服也不会像眼前这位一样不饰珠玉。 “您是……那位殿下。” 皇帝的禁令能叫所有宫人三缄其口,但对他心爱的小女儿无可奈何。 年少时,她的公主常常带着她去探望沉睡在某间宫殿里的小姑姑。那是先帝之女,今上幼妹,十二岁时服下长生不老药昏睡至今,多年来样貌无一丝改变。 公主在沉睡的小姑姑发间插上时令鲜花,扶了一下头上相同的花,笑吟吟侧过头来问她:“婉儿你瞧,我和姑姑生得像不像?” “……真像。”那发髻中带露鲜花,在她眼前一晃一晃不住摇动。 “她将‘你’好好收殓,为你撰写墓志铭,百年之后,她本来该是躺在你的身边。可是李隆基从来不会让她得偿所愿。你难道不好奇她究竟被葬在哪里么?”女冠说着说着,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昏睡的那些年她并非一无所觉,身体是没法醒来,但意识相当清晰。两个小姑娘,一个活泼天真,一个温柔沉静,亲亲热热地在她身边说话笑闹,冲淡了几分她心头的寂寞。 “我……好奇。”降臣神色平静,声音带着颤。 她活成了她的公主的模样,美艳洒脱,无拘无束,可是此刻她眼含泪水的模样哀婉动人,终于有些像她自己了。 女冠不忍,递给她一张帕子,叹息道:“是我不好,不该提你的伤心事……走罢,我带你去见见她。” “多谢殿下……只是我们从来没想过去帮助冥帝,您不必再煞费苦心去找他们几个了。”伤情归伤情,但脑子还在运转。冥帝的求助信刚接到没多久,这位殿下就找了上来,两者之间若说没有联系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 有猜测认为降臣是上官婉儿,我认为可能性不大但很有趣,这里采取了这个猜想。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十分动人。 章节目录 第五回 无所待而游无穷 侯卿悠哉悠哉地靠在椅子上,有点好笑地看着冥帝朱友珪迈着小短腿烦躁地踱步。 三日前,他来到梁军营中,朱友珪大喜过望亲来迎接,寒暄不几句便一点不拐弯抹角地问他能不能出手除掉李茂贞和李存勖。 侯卿语气平淡:“暗处伤人?我不会做的,没品。” 朱友珪好歹和他认识有点年头了,也知道他的个性,按捺怒气又问道:“那明日战场上我们约战二李,你光明正大地下手总不能算暗算了罢?” “不行,我的功法你也是知道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沾上血那可糟糕了。”侯卿不假思索回答。 “你!气死我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干什么!?”朱友珪怒道。 这回侯卿思考了一下:“我只是周游时偶尔到此,顺便看看故人。我给冥帝大人的回信上不也只说我会来,没说我会出手。” 朱友贞忙拦住忍不住发作的大哥,打圆场道:“大哥,大哥哎,既然侯卿尸祖不愿出手,那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个屁!”朱友珪怒骂道。以为他不在动脑么?这些天他有派出几路人马与晋岐两军对阵,都损失惨重。 大梁最强悍的军队是他那老不死的爹亲自掌管的禁军,除了朱温本人谁都调动不了。而对面的晋岐两军人数不多,皆是精锐,配合默契,攻守平衡,几番正面对战时死伤极少。 朱友贞被骂地讷讷不敢再言,心里暗骂钟小葵胆小怕事,不敢前来。毕竟他手下只有一个钟小葵武功还过得去。 朱友珪终于停止了踱步,恨恨道:“今夜子时,我们组织人马出城最后一次偷袭晋岐阵地,只要那李茂贞没和李存勖在一起,我就有机会杀了李存勖。只要李存勖一死,他手下必然乱了阵脚,而李茂贞和晋国的同盟也必然撕破。此计若是不成,哼哼!”他阴恻恻地盯住朱友贞,“那我们也不必做无谓之争了!只是父皇面前,三弟须和我同担罪责。” 朱友贞背上冒冷汗,口中称是。 朱友珪转向侯卿:“你就不要呆这里气我了,慢走不送!”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李云昭这边被连番sao扰,也觉得疲惫不堪,这一日白天没有战事,吩咐了多闻天与广目天在自己帐外守夜,便早早歇下了。 半梦半醒中听得帐外喊声一片,她连忙坐起,问两位圣姬:“发生了何事?” 多闻天禀报道:“梁军夜袭!” 李云昭低咒一声,匆匆穿上外袍就出了营帐,一边快速整理衣着,一边询问战事如何了。 得知自己这边遭遇梁军虽多却并不如何吃紧,李存勖那里黑漆一片不闻动静,她心头猛然一惊,立即嘱咐多闻天和广目天也出去支援,自己去李存勖那里一探。 只是刚接近李存勖营帐,一片昏昧间一把鲜艳红伞直逼她面门,她担心有异,没有伸手去接,轻飘飘跃起在伞面上一点,提气借力站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她这几步兔起鹘落,飘逸轻灵,真似曹子建笔下洛神,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好功夫!”只见那红伞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回到一白衣男子手上。那男子抬头望向她,不吝赞美。 他身形纤长,容貌冷峻,神情寡淡,比她所识的玄冥教所有高手都多几分出尘之意。 “本来我只是来看个热闹,但没想到岐王露了这一手,那便……不得不讨教了。”他抬手作揖,“在下侯卿,岐王,请。” 李云昭屏息凝神,以她武功,周遭风吹草动、花飞叶落都难逃她耳目,可李存勖帐中却无半点声息,这比兵刃相接的声音还要让她担心。这种时候,她实在无心恋战。 “原来是玄冥教侯卿尸祖,久仰。只是如今本王有急事在身,若要切磋武功,还待来日。”她交代了两句场面话,跃下树梢便欲去探看李存勖。 却见面前白影一晃,侯卿飞身迎上一掌劈出,李云昭偏头躲过,还了一掌。侯卿手腕一翻,两掌对上,不待比拼内劲便迅速分开。两人以快打快,刹那间拆了十几招。 李云昭心下恚怒,一边留意对手拳路,一边冷声道:“侯卿尸祖血染河山的本事没瞧见,胡搅蛮缠倒真是有一套。莫非是受冥帝驱策,有意来拖住本王?”她知这等高手最是心高气傲,便刻意惹怒他。 没想到侯卿听了这番奚落并不生气,微微一笑专注与她争斗。 李云昭神思不属,见招拆招的速度逐渐跟不上侯卿。侯卿瞧得出来,一指点出直取她鸠尾xue,不等这招用老他身形一转到了身后,一掌拍在了她右肩上。 李云昭微惊,但随即察觉到这一拍之中不含内劲。 “……多谢尸祖手下留情。”她知这一掌要是用实了可不是好受的。 侯卿却不松手,低头近乎耳语:“从前只听说岐王是少有的美男子,可今日一见,原来竟是一位美娇娥。” 她低头一看,自己匆忙而出忘了束胸,胸前波峦起伏很是明显。 “……你!”这话要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李云昭定当心头火起,骂声“登徒子”再赏两记耳光,但偏偏侯卿声音清清淡淡,不含狎昵,似是在欣赏一幅雅致的画,一笔传神的字。 侯卿突地向后跃开数步,抽出红伞隔开暗处飞来的暗器。 “晋星刺,”侯卿对这暗器很熟悉,抬头看向来人,“若是这上面涂了李嗣源的独门毒药,或者是你此刻状态尚好,我都会觉得有些棘手。” 李存勖捂住胸口咳了一下,阴郁的目光在侯卿李云昭两人之间流转。 他武功不及朱友珪,但到底是李克用唯一的亲儿,被传了几手保命功夫,胸口挨了一掌后却也暂时逼退了朱友珪。 他甫一脱困便来寻“李茂贞”,却忘了她武功这样好,哪里需要他帮忙。 想起刚刚这两人靠得那样近,他觉得胸口痛得更厉害了些。 “李存勖?我上次和李克用喝酒时,你才那么大。”侯卿随手一比划,“不错,越长越好看了。” “比不上侯卿尸祖老而不死,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小年轻打架。”李存勖冷哼一声。 “今日比试就此作罢,只是一点不过瘾。岐王,来日再战,后会有期。”侯卿作别后翩然而去,也不继续缠斗。 李云昭走近扶住了李存勖。只是两人身高相差甚多,李存勖几乎完全拥住了她。她微觉不自在,开口问道:“伤得重么?” “……你猜猜看。”李存勖困倦,不住地垂头,温热的吐息几乎吻上她的耳朵。幸亏黑夜里视物不甚清楚,不然李存勖定能看见那玉雕似的耳朵逐渐泛起红霞。 “你喘息好急促,伤得很重?”李云昭说着伸出三根手指为他搭脉,脉象遒劲微有滞涩,受了些内伤但不算太严重。 “你……唉。只胸口中了朱友珪一掌。我手下没什么武学高手,你可要帮我疗伤。”李存勖有些无奈,握住她的手朝自己胸口点了点。 李云昭一怔,是她的错觉么,她竟觉得从中听出几分撒娇意味。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他逐渐阖上的眸子,估计他应该没有看到自己的异样。 “可以。去你帐中罢。” 章节目录 第六章 从此不敢看观音 朱友珪策划的这一场夜袭让晋岐两军吃了点小亏,但他自己的部下损失殆尽,更没有杀死李存勖,眼见再打下去更是讨不了好,只得忍气弃了长安回汴州复命。 朱温向来嫌弃这个形貌猥琐的长子,偏爱高大英武的次子朱友文,对三子朱友贞态度平淡,不好不坏。他流氓出身,暴躁易怒,得知朱友珪输得一败涂地,当即一顿臭骂。末了还要恨铁不成钢道:“生子当如李亚子!至如吾儿,豚犬耳!” 朱友珪低下头攥紧了拳头,皮笑rou不笑顺着道:“父皇骂得是。” * 李云昭感到很为难。 这一战岐晋两国约定按洛水为界,她取商州均州,李存勖得同州虢州,可偏偏这长安城被洛水穿城而过,一时不知该划给谁。 长安城如今破败不堪,里头民居比之鼎盛时百不存一,但到底是李唐昔日的都城,政治意义非凡。而且此处距离凤翔极近,交给别人总不能让她放心。 可这三月来两国合作伐梁,她心知肚明是晋国实力更强,出力更多,更有李存勖亲自筹划攻城,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讨要长安。 这一日她给李存勖治疗内伤后,吐出一口气道:“成了。朱友珪的九幽玄天神功确实不凡,掌力阴损如附骨之疽。你试着运转至圣乾坤功。” 李存勖依言运功,片刻后道:“并无滞碍。这几日多谢你了。”他按住正欲起身的李云昭,“长安……你拿去罢。” 不待李云昭反应,他自顾自道:“一则我和父王还要对付东边的刘仁恭,腾不出人手驻扎长安;二则我喜好征伐但并不耐心治理,经营治理这一块是你的长处;三则晋岐既为同盟,那我也该拿出点同盟的诚意来。长安,就归属岐国了。” “……多谢,若是将来世子需要岐国相助一二,本王绝不推辞。”李云昭也不矫情,当即承诺道。 李存勖笑道:“既如此……我听说那与通文馆齐名的幻音坊正是岐王下属?” 李云昭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正是。” 李存勖边观察她神情,边慢慢道:“镜心魔和我说起过,幻音坊女帝风华绝代,而且……似乎和岐王生得很像。” 李云昭认得爽快:“正是舍妹。” 李存勖单手支颐,瞧着李云昭镇静的面色:“是么?我与岐王相见恨晚,只可惜离别在即。久闻岐王丹青妙笔,不知能否赠画一幅,聊以慰藉?” 他话题转换得太快,李云昭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一明白过来他这话中含义,脸色遽变。 王兄哪里会什么丹青妙笔了,会的明明是……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信赖李存勖为人,也不想多做矫饰。 “现在。”李存勖含笑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也许是发觉她比之男性过于纤巧的身材,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香味,还有那天她被朱友珪一箭射落发冠时脸上薄怒的神色。 她露的破绽不多,他起初也没在意,可一旦心中存了个“岐王竟是女子”的念头,一些无意记下的细节便格外醒目。 “还望世子保守这个秘密。家兄另有要事在身,岐国由我代为执掌。”这事传扬出去对她倒没什么损失,但她担心有心人去寻王兄下落。 “自然。那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李存勖定定地看向她。他发觉她也许并非李茂贞后就不再以“正臣兄”相称,这样像是在喊别人。 “李云昭。”昭宗为笼络李茂贞,便将他这唯一的meimei封为郡主,记入宗谱。不过她幼时名唤宋文云,懂事后因仰慕本朝平阳昭公主,就取了“昭”这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而兄长总爱“阿云”“阿云”叫她,为了迁就他,便保留了“云”字。 李存勖柔声道:“大军凯旋时会路过耀县,那里的庙会很好看。云昭,陪我去看看罢。只有你和我。” 李云昭寻思手头并无急事处理,这次难得离开凤翔,缓几日回去也行。她点头同意后,李存勖更是得寸进尺:“那云昭能换身女子装扮来么?” 李云昭古怪地看他一眼,还是同意了。 李存勖离开后,梵音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后头跟着的妙成天、玄净天等都捂着嘴偷笑。 李云昭心情不错,看了梵音天一眼,调侃道:“是谁惹我们梵音圣姬不高兴啦?” 妙成天上前,附在她耳边将这段曲折交代了。原来她这次出征点的都是些年轻将领,大多还没娶妻。而幻音坊中多是妙龄姑娘,双方朝夕相处,有的就生出了那么几分意思。 对梵音天倾心的那个将领这次立功颇多,相貌不差,配得上梵音天。 李云昭很乐意玉成此事,可看着梵音天的样子不像是乐意的。 梵音天不屑道:“殿下……他才认识我多久啊,就说喜欢我?要知道我躺在男人床上套取情报的时候,他那儿毛都没长全呢!哼哼,他要是知道我这些事啊,躲我还来不及呢!” 妙成天连忙斥道:“岐王面前,不可出此污秽之语!” 梵音天自知失言:“反正我才不喜欢他呢!我的命是殿下您救的,我一辈子不嫁人,就跟着殿下!”说着跪了下来。 李云昭扶起了她:“嫁人与否,看你自己心意就好,我不会干涉。当年王兄和我救治你们,传你们武功,固然是有私心的,但我也确实希望你们能过得称心如意。”她虽然欣赏这些个年轻将领,但情感上更倾向幻音坊的姑娘们。 “好了,还有什么事么?” 玄净天噗嗤一笑,被jiejie妙成天推了一把向前走了一步:“哎?jiejie?好罢,我来说。殿下,刚刚那位世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啦。” 李云昭脚步一顿:“所以?” 玄净天见她不为所动,索性挑明了说:“哎呀,殿下!他……倾慕你呀!” 李云昭难得脸上露出茫然神色:“啊?” 玄净天见她是真的毫无察觉,又道:“您想啊,他都知道您是个姑娘家了,还约您单独出游,这心思可太明显了点。” “……就算如此,你们笑什么?”李云昭无奈地看向她们。 “我们这是在为您高兴啊。这些年您威严益甚,少有男子敢亲近,而且寻常男子哪配得上您。而这晋王世子是人中龙凤,长得又好,和您正相称。而且我们查了查,他尚未娶妻,房里也没有侍妾。说不定啊还是……嘻嘻。”妙成天咳嗽了一声,玄净天也不好意思再说。 “……我的情报网,不是让你们这样用的。”李云昭叹了口气。 李存勖身份尊贵,模样俊美,又兼允文允武,战无不胜。放眼天下列国间,也未必找得出一个能胜过他的青年才俊。 只是现在,她眼中只有岐国。 “所以您到底去不去看庙会呀?”这回是玄净天推jiejie出来问了。 看着众圣姬期待的眼神,她又想叹气了:“……去。” * 李云昭和李存勖把军队驻扎在耀县城外,换了身寻常些的装束进城去。一路上李云昭感觉到李存勖的目光有些躲闪,主动问道:“怎么了,我穿这身很奇怪么?”她看看自己身上这条红裙,还是众圣姬帮她选的,挺美的呀。 裙裳上夺目的石榴红衬得她眼儿媚,玉颊娇,桃李灼灼,却难胜她艳色。 李存勖低声道:“不,很美。” 以他的身份相貌不乏有年轻姑娘主动表白,他都处之泰然,不太接话。可今日他自己遇上了心上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和那些姑娘也不差什么。 李云昭听出他话里的真情实意,脸上微微一热:“走罢。” 灯影花盛焰短,重檐露清夜长。耀县虽然刚刚归属岐国,但战争对此时的百姓们来说实属家常便饭,打完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所以这庙会也是没停。 沿途的小贩见他俩样貌登对,态度不算很亲昵,只道是小鸳鸯闹了别扭,主动问道:“这位公子和姑娘,要来看看本店的面具么?” 李云昭想他平日里爱戴面具,便拉了拉他衣袖:“看看?” 李存勖挑了一会,挑了一个小狐狸的面具给她,示意她戴上试试。 李云昭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平日里爱戴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怎么给我挑一个这么俏皮的?” 李存勖见她不接,轻轻捏住她下颌帮她戴上:“挺合适的。北朝时兰陵王打仗时常戴着恶鬼面具,担心自己太过俊美没有威严。我这个模样比不过兰陵王,但也不差罢?” 李云昭含笑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言下之意自是他生得俊得很,不下于兰陵王。 李存勖拦住她想摘下面具的手:“……戴着罢。”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生得多招人。这一路走来,就没有哪个单身男子不在偷偷看她。不单身的当然也看,但没看几眼就被女伴瞪得不敢看。 单身姑娘们就比较多情,看看她也看看他,还要捂着嘴笑两声。 店家接过铜钱时也笑眯眯的,自觉撮合了一对璧人,实乃功德无量。 路过戏班时,李存勖驻足听了两句评价道:“没我唱得好。” 李云昭侧耳倾听,她不大懂分辨好坏,只听得出唱的大约是《梁祝》,推了他一把:“那你唱两句我听听?” 李存勖还真不推脱,唱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他确实天赋异禀,这段男女对唱切换得丝丝入扣,毫不犹疑。男声温润,女声娇柔,果真唱得比台上的优伶还强。 他今日难得把长发束起戴冠,露出整张俊脸,比平日的散漫多几分端庄之意。他父亲是西域沙陀族人,母亲是中原贵女,生得他高鼻深目,轮廓凌厉,相貌冶艳。现在他这样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眼中情意万千,实在叫人……很难招架得住。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他缓缓唱道。 ** 这个时代梁祝故事才刚刚出现记载,未必就有了戏文模式,我这边为了剧情不太严谨。而观音在唐初多为男相,到唐末出现了比较多的女相,从此不敢看观音倒是合理的。 章节目录 第七回 顿饮长生天上酒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若她尚是无忧无虑初初及笄之时,当会含羞带怯以此诗回之。 说没有一点点心动是假话。只是如今她二十二岁了,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嫁做人妇,独她为王兄嘱托孑然至今。 初时对王兄的怨怼在经年累月之后也慢慢释怀了。昔日她渴望画遍人间胜景,河清海晏,如今一一得在她治下实现,比出现在画中更叫人欣喜。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 为此万里同风,纵使她这一生都要孤身一人,以王兄的身份被禁锢在王座上,她也甘之如饴。 可李存勖和她是不同的。作为晋王世子,不出意外会是未来的晋王,他完全可以娶一个他喜爱的妻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面具遮掩了她面上神情,那双秋水明眸微微躲闪了一下,旋即毫无波澜:“世子,夜很深了,我们回去罢。” * 回去之后,李云昭这里众圣姬们都明里暗里来打听两人相处得如何。心思伶俐如妙成天只看了一眼王上淡淡的神色,便知趣地赶姐妹们离开,让她们勿要多问,顺带也轰走了来打探口风的镜心魔。 在临近两国边境线的地方,二人率军作别,望着神情淡漠的李云昭,李存勖心下怅然:他常年驻守潞州,而她少出凤翔,不知下一次见面又是何时。 对那夜陈情被无视,他倒是并不气馁。他知她身为岐王,顾虑重重,这时向她诉衷肠并不合适。 可情之所钟,难以自抑。 分别后,李存勖径回太原向父王复命。 李克用这回只是为了报复当年朱温驿馆夜袭之仇,习惯性恶心恶心朱温,顺便试探一下岐国实力,这次儿子能夺取梁国西北重镇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为人深沉,心中很为儿子骄傲但面上不显,屏退左右后淡淡道:“做得很好,只是为什么不将长安拿下?” 李存勖低头道:“长安离太原甚远,若要派兵驻守岂不麻烦?” 李克用推着轮椅,头也不回:“哦?为父还以为是你有心送给岐国,送给那位岐王的。” 李存勖低声道:“父王何出此言?” 李克用哼了一声:“你以为通文馆都是吃干饭的?不要说是我,就是李嗣源恐怕都早就知道真李茂贞不知所踪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突然起意试探岐王?”说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年为父想为你提亲,你不要,现在瞧上人家了?晚了!她如今是王侯之尊,焉能嫁往别国?” 李存勖低头不语。 李克用知儿子失落,也不好打击他,只叫他:“去拜见你母亲罢,她很想你。” * 李克用半生戎马,过了而立之年方才想到继承人问题,遂娶妻生子。他的王后曹氏①出自山西大族,沉稳大气,颇有智谋,受他爱重。 李存勖刚踏进母亲宫室,恰好与张子凡打了个照面。 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得了他那好大哥几分真传,武功在同侪中出类拔萃,仪容温文尔雅,很博得长辈好感。 张子凡合上扇子,行礼道:“子凡见过二叔。” 李存勖与他见面不多,虽然不喜他义父李嗣源,但对这小辈没什么恶意,点头道:“好。是李嗣……你义父也在太原么?” “非也。义父在总舵闭关,派子凡来拜见祖父祖母。”张子凡解释道。 李嗣源的至圣乾坤功修至瓶颈,十余年间寸功不进,在十三太保中已不是什么秘密。李存勖小他一十八岁,但内力修为却相去不远,想来李嗣源是该心焦。 可他长年闭关,也没见他大彻大悟,悟出点什么精妙功夫。 曹氏见儿子探望,忙招手让他近前,笑道:“你啊,也不知道常回家看看。” 李存勖不好直言不在父王跟前更自在,只得应道:“儿子省得。” 曹氏想及刚刚离开的张子凡,唏嘘道:“子凡这孩子聪明伶俐,长得也好,比你也不差多少。嗣源曾言这孩子身世可怜,是他故友之后,可惜故友蒙难,满门不存,他顾念相交之谊收留了这孩子,视若亲子,也不曾叫他改姓。” “……”李存勖睁大眼睛,有点佩服他这位好大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刘氏为李克用妾室,与曹氏相交甚好,情同姐妹,李克用在外征战时,都是她和曹氏一同抚养李存勖。她见曹氏伤感,笑道:“jiejie许久不见存勖,日日念叨,怎么今日一见反倒不开怀?” “哪有。只是想想嗣源和子凡到底不是我亲儿孙。也不知啊,我的亲儿子何时能娶上媳妇,生个娃娃,也好叫我这老婆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曹氏说着,拿余光去觑儿子。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是时男子十六七便可成婚,他及冠有几年,曹氏便催婚了几年。 曹氏见他目光闪烁,不像往日故意避开话题,喜道:“你……是有心上人么?” 李存勖也不隐瞒,轻声道:“是。她……很好,出身,不,身份尊贵,文韬武略,相貌美丽,儿臣心悦于她。” 曹氏见他谈及心上人时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打趣道:“真有这么好的姑娘?那下回可要带回来让我瞧瞧。”她了解自己儿子,只说心悦就是还没讨得人家姑娘欢心,便给他留点面子,不点破。 “日子过得真是快啊。你也别急着回潞州,你和岐王刚大败梁军,朱温一时半会不会反击。”听到“岐王”二字,李存勖眼皮一跳,“下月是你jiejie的三十生辰,我年纪大啦,不爱出远门,你代我去探望探望她。” 李存勖与这位嫡亲jiejie关系甚好,闻言称是。 曹氏知他一路风尘仆仆,也不多留他,母子说了会话后便叫他回去休息。 刘氏却发愁道:“存礼当年随他父王出门一趟,回来说有了位心上人,问他是谁也不肯说。这些年也不见他身边有人,实不知这心上人是否确有其人。存勖可别学了他。”李克用收李存礼作义子时,李存礼尚且年幼,便将他挂名在刘氏名下。 曹氏安慰她道:“不会的。存礼亦是年轻有为,翩翩人杰,早晚觅得一佳偶。”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云昭回到凤翔后,便听自在天来报瑶姬殿下早回,正在岐王府庭院中等候。她也不换下岐王装束,径自去见这位数月不见的阿姐。 相识六载,她不知这位阿姐真实名姓,仅能从“瑶姬”这一化名中推测她是一位李唐宗室公主。 瑶姬正坐在庭院石桌边捣药,小猫枚果正扒着桌沿蹬着腿儿想爬上桌,见主人回来,“喵喵”叫了一声,便扑到主人怀里。 李云昭顺着脊背摸了两把,摸得枚果幸福地眯起眼睛,瑶姬看她们一眼,笑道:“好啊,枉我还叫侍女给它削苹婆果②吃,主人一回来什么都不顾了。” 瑶姬行走江湖时多穿道服,在岐王府中或是幻音坊中却爱穿盛唐服饰,今日她穿一件红白相间的间色裙,胸前垂着一串华丽复杂的璎珞,李云昭见多识广,注意到珠玉中还串着拂菻③金币。 “阿姐这璎珞倒是又古怪又美丽。”李云昭说着抱着枚果坐下。 “我在瓜州时见到一队拂菻来的商人,略通东土言语。我买下他们大部分商品,言中原不平,若想等太平年岁做生意,过几年再来试试。他们感激我出手大方,心地仁善,多送了我几枚金币,我随手和颈间珠玉串了一串。”瑶姬手上不停,提起药罐子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抬手间露出小臂上一道血痕,如雪白宣纸上用朱砂狠狠划拉了一笔,李云昭抓住她袖子惊问:“阿姐这是……天下何人能伤你?” 瑶姬瞥了一眼伤痕:“这是我自己划的。归来时我去寻访了尸祖降臣,她号称‘鬼医手’,在医术上有独到之秘,我这身血特殊,取了一点赠给她研究。”她把捣好的药粉和水调匀,舀起一点抹在伤口上,“这是太真红玉膏,经我改良后又多了祛除伤疤之效。我做了很多,你也拿去一点,将来说不准用得上。姑娘家留疤总是不美。” “多谢阿姐。阿姐识得那位尸祖么?”李云昭奇道。 “唔……算是一位故人罢。”她不欲多提,从怀中拿出一个匣子放在了桌上,“这个,昭昭可认得?” 李云昭只看了一眼,霍然站起,面上变色:“这……这是……” 龙泉宝盒! “你果然识得。”瑶姬点点头,将宝盒递给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李云昭接过摸索:“我王兄曾找到过制作宝盒的工匠,复制了一个仿品,但只得其形,里面空空如也。” 瑶姬道:“我是在乾陵寻得的,李儇和李晔好大的胆子,竟敢惊扰我九……久远的祖辈长眠!”说到此处她话中隐有怒意,对两位李唐先帝也不客气,“给你这个也是仿品,正品在仿制后已送回乾陵,那里面装着苗疆圣蛊,我不通解蛊之法,不敢贸然打开。可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不是什么李唐血统就能打开,这是李晔和那不良帅专为李星云设计的宝藏!” 李云昭一呆,喃喃问道:“那我王兄一去七年,为的又是什么?” 瑶姬垂下眼眸道:“他自然是落入了不良帅的圈套。以你王兄的才智武功,什么解蛊之法七年都寻不到?必然是十二峒在不良帅授意下有意拖延。” 李云昭凝视着假宝盒,思潮起伏:“那李星云今年十六岁了,眼见这一两年就会现世,不良帅为他筹划诸多,绝不会让他做个无名小卒。李唐遗脉,龙泉宝藏……这庙堂之上,江湖之中怕是有一阵不得安生了。” 瑶姬安抚道:“无妨,这世道再坏,昭昭你也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岐王和女帝。我虽没什么本事,护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云昭谢道:“多谢阿姐,只是眼下岐国和幻音坊又要麻烦阿姐管理一段时间了。蜀国王后下月生日,我欲亲往祝贺。” 瑶姬奇怪道:“这种事情也要麻烦你亲自去么?派几个亲信携礼送贺就好。” 李云昭笑道:“贺生辰为表,和蜀王谈生意才是里。蜀中物产丰饶,许多营生都由官府管理,我若是想做生意当然得直接找蜀王,这事我亲往才显诚意。” 瑶姬想了想:“好罢。左右近来岐国无事,蜀地山水秀奇,你不妨多停留几日。”她垂下眼眸,注视着右手食指上一枚造型古朴的玄铁指环,缓缓道,“等李星云出世,你怕是少有这闲情逸致了。” 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说来可笑,她和袁天罡两个得了长生的老家伙,不效仿吕洞宾逍遥出世,竟要为了这最俗气不过的皇权苦心孤诣。 ** ①其实历史上李克用正室刘氏,妾室曹氏,庄宗李存勖登基后方封亲母曹氏为太后。因为动漫设定李存勖为嫡子,所以本文依此妻妾颠倒。不是什么正经历史小说,不遵循历史之处,还望海涵。 ②频婆果:就是现在的苹果。 ③拂菻:东罗马帝国。 章节目录 第八回 人面桃花相映红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李云昭轻装简行,只带了妙成天、炎摩天并几个武艺不错的侍从入蜀。 蜀王孟知祥听闻岐王亲至,大喜之下亲至城门迎接。 两人素未谋面,但岐国与蜀国毗邻,多年来常有国书来往,算得上神交已久。 寒暄两句,李云昭目光扫至蜀王部下面上一顿。 中原最优秀的兵源出自关中与蜀地,对应的恰是如今的晋国与蜀国。晋国精兵强将自不必多说,而蜀国军队虽未接触,但有一支铁甲军名闻天下。她观蜀王身边这几名将领,半垂着头脸上恭谨,一股剽悍之气却难以掩饰。 至城中已是临近日落时分,各国使臣已来的差不多,李云昭环顾一圈,发现唯有梁国与晋国使臣未至。梁国与蜀国交恶,多半不会遣人来,只是不知晋国是个什么状况。 各国使臣见岐王这般年轻,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李云昭耳力极好,面上挂着淡淡微笑,和孟知祥客气几句,推辞了坐上首的邀请。 孟知祥便请她坐第一席,正是宾客中最尊贵的坐席,离主人亦是最近。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蜀王身侧的李王后①,见她看上去只二十余岁,养尊处优,举止端庄,容貌极美,眉眼间颇有几分熟悉感。 忽听得有人来报“晋王世子到”,李云昭去拿酒杯的手一顿,去看孟知祥时发现他也是一愣,随即笑道,“竟是晋王世子亲至,唉,也不早叫人通报,真是见外。” 门外李存勖走近时笑道:“蜀王说笑了,哪有让姐夫迎小舅子的道理?”他上前一揖,“存勖拜见姐夫,jiejie。” 他一偏头,却见到这一月来念兹在兹的人儿,微微失神。 李云昭举起酒杯,不自然地以袖掩面作势饮酒。 是了,她方才想起晋国与蜀国有姻亲,怪不得她觉得王后面容熟悉,原来是李存勖的亲姐。晋王嫁女,蜀王娶妻,当年在天下间都是一件津津乐道的事。年幼的她还和王兄打趣说“若是王兄也去求娶呀,说不准我就多了个嫂子”,挨了王兄好一记暴栗。 孟知祥忙走下座位扶起李存勖,顺着他目光看去,笑道:“想不到今日岐王与晋王世子齐至,真乃蓬荜生辉。” 他本来担心这位世子内弟心高气傲,不肯屈于人下,却见他回过神后并无不悦,自然地坐于岐王下首,神情自若地与岐王见礼。 这二人坐一道真是绮年玉貌,满堂生辉。使臣们大多不再年轻,初入仕时天下尚是李家天下,这些年来辗转奔波,两鬓风霜,功业未成,又见席间青年才俊,不由得感叹一句“如此年轻”,竟不知是羡是妒。 李存勖坐定后,偏头问李云昭:“你怎会亲自来此?” 李云昭也不瞒他,低声将想和蜀王交易的想法说给他听。李存勖点头道:“是件双赢的好买卖。”晋国与蜀国虽然交好,到底中间隔了个梁国,交流起来反倒不如岐国便利。 正逢孟知祥祝酒,席间各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云昭这一杯喝得急了,雪白面容上顷刻泛起桃红,她微微一窘,听得身边李存勖轻笑一声更是羞恼,极快地横了他一眼。李存勖对她挑挑眉,扭头敬了jiejie姐夫一杯。 孟知祥见众人豪爽,欢喜之下连连劝酒。他生性粗犷,本来就嫌这酒杯忒小喝起来不过瘾,就叫宫人换成大碗斟满酒。王后知他不喝个痛快绝不罢休,稍稍劝了几句也就随他去了。 李存勖神情如常,但见身边李云昭举碗的右手微微发颤,轻轻按住她的手腕,忧道:“你感觉如何?我这姐夫武将出身,喜爱烈酒,酒量又好。” 李云昭早生出几分醉意,只是她生性要强,嘴硬道:“还好。”说着将酒碗凑到嘴边,只是手上不稳,洒出了些酒来。 李存勖失笑,从她手里接过酒碗仰头饮下:“不必逞强。” 李云昭怔怔望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反应慢半拍气恼道:“谁要你挡酒。”伸手便要夺回酒碗。 李存勖把酒碗递还给她,瞧着她含嗔带羞更显娇艳动人,只低头笑笑不反驳。满座使臣也已喝得抬不起头来,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 孟知祥倒是注意到他们,刚要开口调侃岐王量浅,就被王后在桌下拧了一把大腿。他吃痛不明所以,不过他一向敬爱妻子,看了一眼妻子脸色便没有开口。 李王后虽然在岐王来时因其俊美多瞧了几眼,但到底是见外男,也没有多留心。这时见自家弟弟和“他”亲近,有些好奇。自己这弟弟什么脾气她还是了解的,我行我素惯了,何时在意他人言行。 她细细打量了一回这位年轻的岐王,见“他”眉眼如画,光艳逼人,经桌上用作装饰的桃花枝一衬,当真应了那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心细如发,观其容色行止,又结合自家弟弟的表现,已猜到这位岐王乃是女儿身。 她给自己斟满酒咕嘟咕嘟喝下,看向弟弟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眼光真是高得很哪,一定要这样的美貌才能打动。 李存勖察觉到jiejie的目光,不自然地转动着手里的酒碗。只是看李云昭不胜酒力的模样,还是替她多喝了几碗。 王后见弟弟给自己使眼色,遮面笑得开怀,才施施然拦着丈夫不要再劝酒了。 * 宾主尽欢后,来客们大多喝得一塌糊涂,孟知祥便安排他们留宿一晚。李云昭还留几分清醒,踉踉跄跄站起,因为有事要谈也求宿一晚。侍立在她身后的妙成天想扶她一把,见李存勖抬手便知趣退在一旁。 李存勖半搂着她肩膀,朝jiejie姐夫一点头后便由宫人引路送她回客房歇息。李云昭去推他的手,反倒让他抓得更紧了些。她迷迷糊糊的头脑还记得在这里推推搡搡不好看,又不想动用内力,只好随他去了。 王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俩离去,向孟知祥道:“岐王生得可真好,不是么?” 孟知祥随口应了一句,反应过来后震惊道:“你……你莫非是瞧上岐王了?!” 王后:“……” ①动漫中的蜀王李贵妃,在历史上是庄宗赠给蜀王的美人,而蜀王的王后则是李克用之女或侄女。显然,现在这个时间点李存勖尚未登基,所以本文不会出现李贵妃这个人物,她的动漫戏份移植在李王后身上。 章节目录 第九回 玉靶角弓角珠勒马 王后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孟知祥被这目光盯得背上立毛,也知道这种猜疑异想天开,讷讷半天不敢说话。王后道:“你也知道我这弟弟高傲惯了,不爱结交朋友,可今天我瞧他对岐王另眼相待,谈笑风生,总算在人情世故上学聪明了点。我当然高兴。”她一发觉岐王是个姑娘,便知此事不可声张,犹豫了一下连丈夫也不告诉。 她起身道:“好了,你今天也喝得尽兴了罢?我们去瞧瞧昶儿,他这一日都没见着父王母后,怕是在哭鼻子了。” 孟知祥挺胸道:“怎会?昶儿是我们的儿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触到妻子不善的目光,乖觉改口道:“……重情重义,好事,好事啊!” 被王后派去引路的宫女来报,晋王世子送岐王去客房,到现在也没出来。孟知祥没有多想,笑呵呵表示年轻人感情真好,当年在军营里他和将领们议事到深夜,往往抵足而眠,都是大老爷们,不会相互嫌弃。王后面上微赧,也拿不准自家弟弟会不会趁机欺负人家姑娘。 * 一踏入客房,宫人贴心地关上了门。李云昭使劲挣脱了李存勖的怀抱,刚回身想斥他几句,却听得他在头顶轻叹:“我很想你。”语调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李云昭心一软,坐下拿起宫人早就备好的醒酒汤,遮住了李存勖那张被酒气一蒸更显好颜色的面容:“你是晋王世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她慢慢喝完了醒酒汤,晃了晃头,觉得发懵的脑袋好受了些,但心头的酸涩更甚。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李存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在心上人面前进退失据。 以为此生只消兵来将挡,哪知因一人溃不能防。① 他点亮了烛火,转身与李云昭脉脉相对。李云昭想赶他回去,他却笑道:“你怕我么?”君子不欺暗室,他不以君子自居,但也不敢用强亵渎她。话说回来,就算用强,他也打不过她啊。 “……你不是这样的人。”李云昭揉了揉额角,“只是我们之间,至少在眼下不会有结果,你这是何苦?” 守护岐国她责无旁贷,无法抽身,可除此以外还有一层隐隐的担忧,像是潜于海面下的冰山,某日漂浮上来方知其广袤就里。 从前王兄教她“齐大非偶”的典故,她故意解作谐音字,笑着说“我们才是岐国呀”,那时真是年少不知愁,如今她倒是能理解几分这个故事了。 只是……这样许是空xue来风的猜疑,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呢? 李存勖捉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那将来呢?”以李茂贞的武功总不能无声无息地死在外面,只要他活着,终有一日会回来,到那时她会卸下岐王之位么? 还是说他们兄妹关系好到连王位也不在乎,互相礼让了么? 燃烧的蜡烛在静夜里发出轻微声响,烛光映得她红色的眸子更加明亮:“……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我困啦,你也喝了不少,不早些休息么?”她婉转地下了逐客令,话里也有意回避他的提问。只是回避往往是意动的开端。 襄王有意,神女亦非无心。这就足够了。 李存勖站起身,突然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腰封,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如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额头,柔声道:“晚安,阿昭。” 李云昭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随后她那浓密的长睫毛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上下翩跹地飞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盖不住两颊升上去的红晕。“你……你!” 以她的身手而言,想躲开这一吻本是轻而易举。 李存勖秀眉一扬,心情极好地告辞。 李云昭望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轻轻地摸了一下被吻过的地方,纤长的手指一路下滑,按在了怦怦直跳的心脏上。 * 李云昭这些年当岐王养成了习惯,早上起得一直很早。她洗漱完用过早点后,就前往拜见蜀王洽谈合作。 岐国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富庶,是有目共睹的,孟知祥很钦佩她的能力,又知道她是来谈合作的,忙邀她进内堂详谈。 孟知祥作为李克用女婿,大多时候和晋国同进同退,为朱温记恨,贸易交流时刻意被孤立。蜀国虽然能自给自足,但闭门锁国必然不利于长远发展。岐国愿意来谈生意,真是求之不得。 两人一拍即合,交谈时又不太过强势,各退一步,结果皆大欢喜。 商议完要事孟知祥邀她出去打猎,蜀地多猛兽野禽,城外不远就有一处猎场。李云昭本想推辞说宿醉未消,筋软骨麻,转念一想万一让蜀王小瞧了自己可不好,于是一口答应。 孟知祥兴致甚好,又去邀李存勖同去。 李存勖起得也早,陪着jiejie看小侄子孟昶,他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小辈里的独苗苗张子凡也就比他小上几岁,这时不免手忙脚乱,姐夫的邀请倒是解脱了他。 李云昭看见他通红的耳垂,奇怪问道他这是怎么了。李存勖揉揉耳朵,也不好说来时被jiejie耳提面命,让他别对岐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话可不好意思说,随意搪塞了她两句。 李云昭不多问,招手让妙成天呈上自己惯用的弓箭。女子臂力不及男子,是以她的弓箭比寻常弓箭更纤巧些。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骑装,极好的云锦料子上绣着织花暗纹,长发仅用一根暗红发带束起,更显少年意气,飒沓风流。 正当李云昭抚摸着弓箭上的流云纹饰时,孟知祥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射中了草丛中一只麋鹿。那鹿中箭后奔出几步,力竭后方倒地。众人齐声喝彩。孟知祥哈哈一笑,命左右去把那鹿捡回来。 恰逢有一只红狐狸窜出,这小家伙纵跃奇速,不好瞄准。李云昭眼力好,准头佳,手一松一箭飞出,趁着小家伙前肢抬起时穿腹而过。 孟知祥赞道:“好箭法!”射箭与投掷暗器的手法不完全相通,李存勖看她箭术甚佳,策马接近低声问道:“这是你王兄教你的么?” 他十一岁就上战场,当时李茂贞已经是陇西郡王,能征善战,箭术拔群,许多的少年人都以他为榜样。 “是。”她小时候什么都想学,什么都磨着王兄教她。王兄也惯着她,对她无有不应,教导她时无比有耐心。 “你有一个很好的哥哥。”李存勖想到己身,微微黯然。他很小的时候和李嗣源关系不坏,他练家传的至圣乾坤功时还得过李嗣源的点拨。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有多少人似代宗皇帝和承天皇帝般手足情深?兄友弟恭总是奢望的,何况他与李嗣源不是亲兄弟。 李云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用手肘推了他一下,转移话题:“世子不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么?” 李存勖右手拇指戴上扳指,慢条斯理地运劲将一张二百斤上下的硬弓拉了开来。他看上去清瘦,但力量绝不输给寻常武将。毕竟射箭是一个全身发力的项目,要开得硬弓,双臂腰腹背部多处肌rou都得有力。 他左臂托住弓身微微调整位置,瞄准了李云昭耳畔,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李云昭骑马转身,只见一只獐子颈部中了一箭,一声不出地扑地而亡。 “野有麕……”李云昭喃喃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脸上红得厉害。李存勖嘴角一扬,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镜心魔洞悉人心,早看出他俩之间暧昧:“殿下,这獐子我叫人带下去了?”沙陀族是西突厥处月部的延续,以他们草原上的规矩,出猎时的第一件战利品应该送给心爱的姑娘。② 李云昭不晓得游牧部族的传统,见李存勖示意她收下,便让侍从拔了尸体上箭矢取回。她拎起刚刚自己猎得的小狐狸的尾巴,抛给了李存勖的侍从:“给你们世子添个披肩。” 尔后三人离城越远,各自分开,暮色沉沉时再聚首,检点猎物中不乏凶猛的飞禽走兽。孟知祥兴高采烈,直呼过瘾。李云昭见李存勖所得寥寥,奇怪道:“你箭法这样好,怎么才得这么一点?” 李存勖这回陪着姐夫出来也不好抢姐夫的风头,笑笑道:“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语调一转郑重起来,“若是未来阿昭想要一双鸿雁,我绝不会偷懒,必定亲力亲为。” 李云昭顺口道:“我为什么要……”话还未毕就反应了过来。 鸿雁为聘,携尔归家。③ ** ①出自银临演唱的《无题雪》,很好听。 ②我并不太了解西突厥,这里有胡诌的成分。 ③六礼中的第一礼纳采,古时多用鸿雁。 章节目录 第十回 心有灵犀灵一点通 李云昭沉默了下来。尔后长不过沧海桑田,短不过飞雪化水,李存勖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应。 李云昭轻声叹息,意味复杂:“这一回,还是你赢啦。”感情上的事,本就是愈压抑愈热烈,无法放下,无从割舍。 李存勖不愧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在情场上亦是无往不利。 然而…… “李存勖,你难道不明白么,你我今日囿于各自身份,是难以求一个圆满的。”她的语调带上了几分迷茫和伤感,“我舍不下我的岐国,你放不下你的晋国,我们要如何厮守?难道我们要做见不得光的情人么?” 王侯的身份束缚住他们的自由,却又赠予他们世人苦苦渴求的权柄,是枷锁也是……成就。 孟知祥骑着马远远走在前面,给这对“好友”增进感情的空间。而二人带来的也都是如镜心魔、妙成天这般对他们知根知底的心腹,倒是给他俩说私密话创造了机会。 “不!”李存勖激动地反驳:“我怎会,我怎会这样轻贱你?也轻贱我自己?……给我几年时间,我必不会让你再有顾虑!如今我们只当是世间最寻常的有情人,好么,阿昭?”话到最后,隐隐有恳求之意。 若有朝一日,山河一统,盛世太平,世间百姓不必再乱世求存,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卸下这一身重任? 他本就志不在小,如今又多了一条重要缘由鼓励他追逐那至尊之位。 李云昭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只出神般看着他,良久才道:“……好。” 她不忍心告诉他,做了皇帝的人也未必事事顺心,到时新的烦恼纷至沓来。可她压抑得久了,偶尔也想放纵一下情怀,即便知道他俩再如何避而不谈,极力掩饰,也只能是情人关系。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甘愿的。 气氛有点低迷,她突发奇想:“要不你扮个姑娘嫁过来做岐王妃罢?”看到李存勖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她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开个玩笑罢了。我王兄要是回来发现我瞒着他成婚了,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呢。” 即便已做了许多年岐王,她仍是记挂着当初兄长的嘱托。 * 在蜀王宫盘桓数日后,李云昭和李存勖一同向蜀王与王后辞行。王后观弟弟这几日春风满面,已知就里,笑吟吟向他们推荐了几处蜀地的好风光,表示若他们不急着回去,可以一道去游玩游玩。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应下。 王后头一个推荐的就是道家名山青城山。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是一处风景奇佳的好地方。 二人只为寻幽访胜,便避开了前山的灵宝道场罗天大醮,携手转至后山拾阶而上。后山清幽静谧,鲜有人至,山间漫步的麋鹿温驯,察觉有人接近也不闪避,自在地低头饮水。 李云昭坐在溪边大石上,掬起一捧溪水去喂麋鹿,故意不去瞧身边目不转晴注视着自己的李存勖:“你……总是瞧着我做什么?” 李存勖含笑道:“我也在看风景啊。” 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都不及你冲我展眉一笑。 李云昭微觉羞赧,一回眸却撞入了他的眼底。他的一双桃花眼本就生得天命风流,此时映入了溪中粼粼水光,更是若星辰般耀目,把自诩不慕美色的她也迷得晃了眼。 李存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咫尺之间连吐息都清晰可辨:“这几日在蜀王宫里我欢喜得很,可什么也不敢做……现在只你我二人,岐王殿下,能容许我稍稍慰藉相思之苦么?” 他说着话,手指不大老实地轻轻摩挲着李云昭的嘴唇。唇不点而红,经他白皙修长手指一衬,更显艳色。 他听她半晌不做声,微微拉开了些距离抬眼去瞧她,却见她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眼睫毛不住轻颤,似乎是在紧张,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同意了么?” 李云昭睁眼瞪了他一眼。 他没有犹豫,吻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依那一刻,李云昭发现他也不是表面上那样游刃有余。他从没有这方面经验,青涩中略带些莽撞,动作难免磕磕碰碰。初时只是两唇相触,辗转吮吸,到后来他叩开她的牙关,把舌尖伸了进来。 李云昭含羞向后微仰,他这会儿表现强势,不许她退缩一点,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朝自己方向压了压,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正当两人情意绵绵之时,突然听得一声“哇”的惊叹声。两人一惊之下倏然分开,动作剧烈到把正好奇打量他们的麋鹿吓得退了几步。 两人循声望去,见是一对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眉眼生得甚好但还未完全长开。那少年弯着腰,一手捂着自己眼睛,一手捂着旁边少女的眼睛,口中还要抱歉:“不好意思,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我们只是采药路过这里,什么也没看见嗷……呃,要不二位继续?”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没有一丝闪避的意思,隔着少年手掌直直望过来。 李云昭咳了一声,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内心窘迫不已。要不是一时忘情,怎么会连有人走近都没觉察到? 李存勖不似她面薄,瞧了这对少年男女几眼只哼了一声。 这么尴尬的事情,那少年当然恨不得溜之大吉:“……既然两位没什么事,那江湖再见,后会有期了!”他赶紧拉着还巴巴朝那两人看的师妹脚底抹油。 李存勖瞥了一眼他们的身法,等他们背影消失不见后评价道:“此二人会武,且水平不算太低。” 李云昭拍了拍微热的脸蛋,平复了下接口道:“是啊,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钻出这么两个年轻俊才,挺有趣的不是么?而且那个少年,我瞧着……”面熟。但具体像谁,她却想不起来,估计问李存勖也得不出答案,他二人都识得的故人不多。 “你瞧着什么,挺俊的?”李存勖酸道。 李云昭觉得有点好笑,不使劲推了他一把,啐道:“你这人……怎么吃这种无名醋!” 李存勖翻手捉住她的手腕,一路滑下同她十指相扣晃了晃:“不会有人再来了,我们要不要继续?”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下,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勾住他脖子,踮脚主动在他下唇吻了一下:“好啦,回头有的是亲……亲近的时候,在外面总归有些不自在。” 李存勖一挑眉依了她。两人向山上走了走,但李云昭担心又碰上适才的少年人,只走到半山腰饱览了这天光云影,草木葳蕤便乘兴而归。 * 那边拔足狂奔的少男,活像是自己被撞破了亲热事,气喘吁吁奔出了老远。偏那少女还在问:“师哥,他们是不是在……”她这时有些害羞了,拇指相对,比划了一个亲吻的手势,“这样么?” 李星云有气无力地回答:“师妹……你不要再说了。”和师妹偶尔出门就撞见一对鸳鸯……哦不,鸳鸳在亲热,虽然那两人相当收敛,除了接吻没有过火举动,但还是叫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小少年脸红心跳一阵。 回过神来暗暗嫌弃,觉得伤风败俗。 原来李云昭清早辞别蜀王,这一路上也没换成女装。在少年人眼里,自然是一对男子在接吻了。 陆林轩虽然平日里粗心大意,但女儿家的事情其实门儿清,瞧得真真切切,那身量较矮的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漂亮jiejie。师哥一无所觉,真是笨得要命哎。她“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嘻嘻笑道:“可他们长得真好看呀。” 李星云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对看脸的师妹绝望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一回 困纤腰怯铢衣第重(微h) 少时李云昭曾对兄长言说,要游历四海九州,画遍大好河山,只是那会儿李茂贞忙着东征西战,李云昭武功未成,也不敢叫她轻易出凤翔。到得后来她即岐王位,幻音坊和岐国事务众多,她偷闲的日子愈发少了。 这一月来同李存勖携手同游的日子,真如一场美好幻梦。二人溯岷江而下,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像此刻在热恋中的青年人眼中,亲爱的人是永远的。 美中不足的是,川渝美食甚多,但对这两位长居北方的人来说,口味辛辣了些。别说他们,就算是昔日出身南方的镜心魔,吃了几筷子辣菜后也受不住,吨吨灌水,生怕坏了自己这副会唱戏的好嗓子。 出了成都城后,李云昭换了身寻常公子哥装束,举手投足间难掩潇洒清逸气质,走在街上向她秋波暗送的姑娘竟不比瞧上李存勖的少。只是她早就习惯了,好声好气地劝走姑娘后还好心情地旁观李存勖冷面拒绝那些大胆的姑娘们,末了还不忘批评他不怜香惜玉,实非儒雅君子,气得李存勖拿着面具轻轻敲她的脑袋。 李存勖自知这张脸是加分项,这一月来只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戴上面具遮掩身份,此时带怨含情地一瞥,果然叫李云昭心中怦然。 不过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两人都盼着能晚些分离,恨不得这旅途更长些,可李克用那儿却不这么想。 东边燕国刘仁恭知道李存勖不在晋国,大喜之下擅起边衅,更与已经称帝的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结盟,以幽州为中心的十六州为条件,换得契丹出兵相助。晋国虽强势,却缺少将才指挥,被契丹与燕国连下数城。 李克用义子虽多,但论领兵打仗,没一个是李存勖对手。 李克用倒想亲自披挂上阵,但自己这些年为了麻痹不良帅已装了许久的瘸子,可不能前功尽弃,只好吩咐李存礼去把李存勖寻回来,实在不行绑也要绑回来。 李云昭收到了瑶姬的来信,信上倒是没催着她回去,只是简述了下晋燕契丹三国战事,表示对晋国来说不容乐观。 于是她明白通文馆的人早有一日会寻上门来。 只是,那一日到来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想同李存勖做。 * 夜间她换了身水红色罗裙,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叩响了李存勖的房门。开门时李存勖原本懒洋洋的眼一下睁大,疑心自己做了场飘飘似仙的高唐梦。 长长的裙摆拂过门槛,独属于女子的馨香充盈了方寸之间,朝他逼近了几步。 李存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心上人的腰身,在她颈间轻嗅了一下:“睡不着么,我陪你出去走走?” 李云昭气他在这个时候不解风情起来,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床榻上,李存勖也不反抗,双手后撑笑吟吟看着眼前的姑娘有什么大胆之举。 李云昭直接坐上床榻,低头去吻他。这一月来的相处,已叫两人在这方面磨合得娴熟,不似起初那般毛毛躁躁。 一吻毕后,李存勖将她沐浴后蓬松的碎发向耳后一别,笑道:“今天这么热情么?”待感觉到李云昭坐到他腿上之后,脸色遽变。 李云昭觉着他此刻像炸毛的猫猫一样可爱,故意将脸凑得更近些,惹得他神情越发紧绷。 正值酷暑,夏衫轻薄,晚间歇息时又穿得不多,这样近的来自心上人的撩拨,已足以叫人情动。 李存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不想让李云昭发现他下身的异样。可是他退多少,李云昭便进多少,直到他后背靠上床头,才无奈开口:“……阿昭。” “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一手抚上她的面容,认真地问。 李云昭用侧脸轻蹭他的手掌:“我……想同你更亲近些。” 李存勖被她大胆的发言弄得失语了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你应当明白,这种事情占便宜的总是男子。”贞洁本是一个赞誉cao守的美好词眼,但发展着发展着,却成了女子的束缚。 虽说大唐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较前朝更高,但世人的非议有如风刀霜剑,最擅捕风捉影,他怎么忍心将她置于难堪地步。 李云昭又去吻他:“我明白,我不在乎,我只在意你的想法。你会不会觉得我寡廉鲜耻?”她若是在意世人眼光,也不会开创幻音坊,招收孤弱女子,授她们武功。然而在李存勖面前,她难免有几分忐忑,有几分局促。 李存勖立刻道:“当然不会!我只是怕轻慢了你。”在他心目中,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尚嫌怠慢了心上人,又怎么会愿意无媒媾和。 李云昭轻笑道:“那便足够啦。”也许是明悉未来聚少离多,也许是贪恋眼下情意正浓,抑或是她对情爱一事懵懂而好奇,凡此种种,促成了她此刻的妄为。 她低头就去扒李存勖衣领,李存勖一惊之下抬手去挡,方寸之间不方便施展武功,光倚仗力气李云昭可不是他对手。李存勖轻轻巧巧扼住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压在床上。他单腿跪在她身侧,珍而重之问道:“你想好了么?”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叹息道:“……你若是不愿意继续下去,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他手指微抖地解开她白色腰带,将她的罗裙褪下,只留贴身小衣。她这样沉稳坚毅的姑娘,浑身的骨rou却似雪捏水做一般柔软,欺霜胜雪的肌肤只稍稍用力就留下一个个红印。总有诗人爱将山水花草比作美人,但他眼中这位,是什么人间绝景都难以媲美的。 他俯身去吻她柔和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丰润的朱唇。他的吻一路而下,隔着半解的小衣去吻她挺翘敏感的两点,半抬头看着满面潮红微闭着眼睛的李云昭,揶揄道:“现在知道害羞了?晚了些。” 他索性将小衣完全扯下,用鼻梁去蹭她小巧玲珑的乳珠。他二人鼻梁生得同样高挺,接吻时都要微微侧过脸去,这一下对她的刺激可想而知,只几下那乳尖便怯生生挺立起来。李存勖用手揉捏几下,那如雪中红梅的乳珠愈发饱满嫣然。 李云昭睁开眼,却见李存勖在细细打量她身下那处,终于后知后觉地知晓了羞惭,没忍住抬腿去踹他。李存勖顺势抓住她的足踝,偏头在她光滑修长的大腿上亲了一记,将她的双腿分得更开些。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上她的阴户,她这里生得光洁无毛,倒是方便他的孟浪动作。他拨开紧闭的门户,试探性地钻入那条隐秘的rou缝,寻到那颗小小的rou粒用粗糙的指腹反复揉搓,修剪整齐的指甲不时划过旁边的嫩rou,叫干燥的甬道很快便有了几分湿意。她难耐地弓起身子,双腿想绞起,却被李存勖按住动弹不得。 她用一种鲜有的娇柔的语气央求爱人:“存勖……”李存勖不为所动,很有耐心地用手指抽插着愈发湿滑的甬道,还多加进去一根手指。不多时李存勖感觉到她的花xue愈发含紧,她本人喘息也愈加急促,指上更是多用了几分力,将她送上了生平第一次高潮。 章节目录 第十二回 楚天云雨却第相和(h) 李存勖有些艰难地抽出手指,将手指上淋漓的水液展示给她看。他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一双手生得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拿得起长枪利剑,写得了风月无边,而现在他手指上沾着她的yin水,显得格外异常,格外……yin靡。 李云昭被自己的联想一激,下体又自行吐出几滴水液。 李存勖心中局促,面上一派从容。李云昭全身赤裸,玉体横陈,他却只是衣领拉开了些。李云昭气不过,扯着他的领子拉近,啃咬他凸起的喉结,手上毫不犹疑地去褪他的衣服。 李存勖张臂任她施为。待二人裸裎相见,李云昭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迷恋,李存勖外表清瘦,但衣衫掩映下的躯体却矫健,分明的腹肌摸起来手感极好。正当李云昭不客气地对他上下其手时,李存勖握住她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昂扬向上的某物上。李云昭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但李存勖用膝盖顶弄她的阴蒂,让她轻易地软在他怀中。 李存勖额头渗出细汗,笑道:“怕了么?你难道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天下间的男子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同她娇怯怯的目光一接,心软得一塌糊涂,口里数落得厉害,行动上却不敢再进一步。 他这小半生杀伐果断,何时像今日这般瞻前顾后?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可要教他离于爱者,又怎么能够呢? 正当他踌躇着想抽身离开时,李云昭大着胆子握住他那物生涩地taonong。他的阳物生得过分可观,她用虎口卡不住,只好张开五指微合握住。她没有经验,不得章法,只知上下撸动,可已经足以叫没什么自渎经验的李存勖血脉偾张。“你……”他只挤出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埋在她肩窝里低声喘息,浅浅轻吻她雪白圆润的肩头,身体很诚实地朝她掌心送。 她越是taonong,他那物越是精神焕发,充血的柱身在她手里不断跳动。她终于觉着有些手酸,李存勖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 他一捻她腿间仍在淌水的阴xue,透明的黏液被拉成长长的一道细丝,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睛,而她眉眼弯弯,万千风情凝于似笑非笑一眼。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他用指腹分开本要逐渐闭合的rou唇,身下阳物试探性顶了顶,将她的rou唇顶得凹下去一些。她抬手遮住自己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地从指缝间偷偷瞧。 “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①”他单手掌住她柔韧的腰肢,俯首在她耳边念自己新做的词作,身下猛然顶入,登时贯穿了她的身体。 在这个年头,她这个年龄的未婚姑娘不算年轻了,但晚些做这档子事情也有好处,身体发育得成熟,破身时少许多苦楚,将来也鲜少得并发症。 是以她虽觉得疼痛但认为能受得住,眉头微蹙,脚趾屈起,牙齿咬住下唇不肯出声。李存勖撬开她的牙关,勾着她香软的小舌舔弄,半睁开眼睛去看她的神色,身下轻轻顶弄。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可李云昭此刻岂止颜若桃花,她通身都似笼在一片桃花幻海中,娇艳欲滴。李存勖心若擂鼓,低头去叼她的乳儿,身下cao弄的力道不觉加重。 她细碎娇媚的呻吟不觉溢了出来,李存勖更是得趣,身下的阳物慢慢抽出又狠狠顶入,期间两人交合处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被带出,有的糊在xue口,有的滴落在床上。李存勖随手在xue口抹匀,觉她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坏心眼地重重揉捏那两瓣rou唇。她弓起身子用足尖去勾他劲瘦的腰身,示意他不要胡闹,他这次可不听她的,变本加厉地挑开yin水横流几乎捏不住的yinchun,准确地揉上她裸露出来的阴蒂。 他笑着继续吟道:“羞把同心捻弄。”这句词本来正经,但伴着他手上的小动作却让人听出些yin色意味。 她想让他闭嘴,也想让他停住动作,可一张口就是嗯嗯啊啊的羞人娇吟,倒不如不开口为好。李存勖见她眼含委屈,心下爱怜不已,指间胯下却动作得更凶猛,双管齐下让她不可控地泻了出来。 高潮后的甬道更是狭窄,李存勖的阳物被她夹得举步维艰,险些丢丑早早射精。他扶住她大腿的手指不觉捏紧,呼吸几下后才稍微平复。 他吐出被他含的红滟滟的一边乳儿,偏头去含另一颗,阳物借着结合处水液cao弄得更深。李云昭怔怔去摸自己的小腹,总疑虑那里被顶出了一个弧度。 “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她是他的巫山神女,洛水宓妃,他做这首词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是她。 他放开手脚大力地cao弄她,丰沛的yin水几乎是飞溅而出,用力到她勾缠住他腰身的长腿都险些滑落,被他扣住拥得更紧。李云昭感觉胸前他的吐息愈发紧促,知道他快要到了,挺胸让他含吃得更深。他重重顶弄几下,几乎触及了宫口,最后一下猛然拔出,温热的jingye全数喷到她腰腹上。 总不能让她无名无份地怀了孩子。 风流云雨散后,李存勖有些餍足地拥着爱人温存了一会儿,才打横抱起她去清洗身子。顾念着她初破身,不好做得太狠,清理时虽然意动但规规矩矩的。 * 第二日反倒是李云昭醒得更早,穿好衣服后倚坐在铜镜前梳妆。李存勖在她起身时也醒了过来,在她身后坐起不出声地瞧她。 李云昭通过镜子得知他醒了,浅笑道:“来。” 李存勖接过她手中的笔,低声笑道:“你已是举世无双的美貌了,还需要妆扮么?”看李云昭撑着侧脸期待地瞧他,认命抬起她的脸蛋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他之前给自己妆扮过脸谱,对颜色的感知和把握很是精准。 不必再舍近求远,就在她山眉海目间寻风月。 他用眉笔勾勒完后,从她用的胭脂里挑挑拣拣,寻了一个极衬她颜色的,用手指勾出一些抹在她眼尾。 他靠坐在台前,把铜镜凑近些让她看看满不满意。 李云昭只含笑不语,李存勖知她心意,低头将她唇上刚涂的口脂吃去,李云昭气得拧了一把他大腿。 此情此景,真像是一对少年相逢,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妻,携手走过风风雨雨此心不换,燕尔合欢的第二日还学张敞画眉,享闺房之乐。 任谁见了,不羡艳此刻的他们呢? ** 这两章标题出自李存勖的《阳台梦》 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亸金翘玉凤。 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捻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阳台梦,高唐梦是一个典故) 章节目录 第十三回 行雨流雨风莫妒来 李存勖也已收到家书,知道六弟这几日便奉命而至,于是倍加珍惜和爱人一道的时时刻刻,俩人耳鬓厮磨好一阵才整理好衣服去用餐。 镜心魔见岐王从世子房中出来,心下纠结:虽说这二人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但晋岐关系亲近到这个份上,究竟要不要报告给大帅呢?他会不会觉得我关注点不着调? 妙成天和炎摩天对望一眼,默契地低头非礼勿视。 *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渝州城内为庆中秋佳节,一派和乐融融、欢声笑语的景象。 二人晚间带着侍从在街上漫步,不时有打闹的小孩跑过他们身边,端的是无忧无虑一派天真。 李云昭扶起一个摔倒的小孩,顺手揉了揉他有些发青的额角,向李存勖道:“川渝之地僻处西南,战事少发,倒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李存勖定定望向她,胸中豪气万千:“终有一日,我们会让中原百姓再无兵燹之祸。” 小孩不觉疼,笑嘻嘻道谢跑开。李云昭摇摇头,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认为自己能护住岐国已是殊为不易。 她知李存勖血中带风,天生向往沙场,回去后定当挥师东往,有意无意道:“我听说契丹的汗位本来并非终身,而是由众部族推举,耶律阿保机独掌大权已久,存勖你猜,他的兄弟会不会觊觎他的宝座?”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李存勖眼睛一亮,握住她臂膀喜道:“好主意!”若能让契丹陷入内斗而无暇顾及其他,余下一个刘仁恭压根不足为惧。 镜心魔咂舌:岐王一个姑娘家学得人心鬼蜮,波谲云诡,不足为奇,但李存勖识得她久了,竟也不走寻常路起来。若他再精明几分,怕是得识破自己的身份了。 人群攒动着欢腾着朝着城中某处而去,李云昭和李存勖牵着手跟上。和而不同的乐声响在渝州各个街坊,两人均通晓音律,单手随着音律节奏凌空虚叩,唇边吟哦。路边酒馆茶楼逐渐亮起灯火,雕花的窗棂侧畔,绿鬓如云的女子正对着铜镜细细描了梅花妆,眉心一点嫣红说不出的妩媚多情。歌姬提着春雨般酥润的嗓子唱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细腻优柔的尾音婉转了如水月华。正中莲花高台上胡旋舞姬衣带飘飞丝帛翩然,腰间腕上悬着的金铃随着她的舞动凌凌作响。 二人走入最热闹的一间酒楼雅舍,绕过绘着喜鹊登枝的屏风,择了临窗的酒桌落座,窗边一弯新柳后新月初上,嬉闹声、奏乐声不绝。推窗望去,不远不近的石桥上,有手工匠人打开盒子,取出一个极大的烟花火炮,晃火折点着了。那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声爆炸,散了开来,但见满天花雨,玉树琼枝,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当这时烟花制作工艺刚刚兴起,大多粗糙简陋,而这场烟花华美繁富,妙丽无方,端的是当世一绝。 李云昭抓着李存勖袖子,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仰头去看烟花。她嘴上不说,心里却甚是喜爱,一双眸子在烟花映照下格外流光溢彩,煞是动人。 李存勖只看了一眼烟花,目光便痴痴地落在李云昭面上。 * 同样身在渝州城的李存礼也仰头看着烟花,将近烟销花落时却看到楼上窗边伫立的二哥,和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二哥只顾着和她亲热,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而她微侧身同二哥喁喁私语之际,目光含笑朝这边一掠,经过他时因为没什么印象并无停留。 也是,李茂贞对外男提防得很,年纪小的也不行。当年他随义父李克用去拜见他时,他根本没叫meimei露面。 只是机缘巧合下有了一面之缘,墙头马上遥相顾,当真是惊鸿照影,一眼万年。 他抬头望望高悬中天的明月,又望望明明如月的她。 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可那却不是我的月亮。 兜兜转转这许多年,最后同她在一起的还是二哥。难道姻缘一事真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么?他头一次晓得何为五味杂陈,无力,歆羡,不甘,嫉恨…… 他失神地看着那对亲密的璧人,心中明明如吃了黄连一样又苦又涩,嘴边笑意却愈发明显,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带着通文馆的手下在桥上默立良久,至灯火阑珊,人影二三,才等到那两人出来,身后是俩人侍从,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各自主上。 双方一打照面,李存礼礼数周全,目不斜视地朝二哥一揖,叫了声“见过二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李存勖深知这位六弟是好大哥李嗣源的心腹,但仍微微一笑受他一礼,向李云昭介绍道:“这是我六弟李存礼,通文馆礼字门门主。” 不得不说,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在外貌这一块十分极端,有如李存忠李存孝这样奇形怪状一言难尽的,就有如李存勖李存礼这样风采翩翩俊美无俦的。 李存礼一袭白衣秀士装扮,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本该是质如霜雪,不好亲近,可表面偏偏谦逊恭谨,和蔼可亲。只是李云昭早熟知通文馆几位门主本事与为人,温雅只是表象,杳冥昼晦,阴戾寒星,这才是通文馆的顶级杀手,李嗣源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同这样的人相处只觉如芒在背。 看在李存勖面上,李云昭向他微微一笑,道了句久仰。 可在介绍李云昭身份时,李存勖却有些犯难,沉吟片刻道:“这位是幻音坊的女帝。”李存勖不知李嗣源有没有和他说起过岐王的事情,不过小心为上。幻音坊和通文馆小有龃龉,但大体上井水不犯河水,李存礼也不必找她的不快。 李存礼垂下眼睛,克制地客套道:“久闻幻音坊女帝大名,幸会幸会。”转而向李存勖道:“二哥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义父催促甚急,小弟不敢不从,二哥这就随我回去罢?” 李存勖没有理由拒绝或拖延,握住李云昭的手一紧。李云昭慢慢把手抽出来,语气洒脱:“偌大天地,我们何处不可再相见?何必恋恋不舍,错失建功立业的良机?”她从袖中取出一幅小卷轴,塞在李存勖手里,“回去再看。” 她挥手和兄弟俩作别,领着妙成天等人回了客栈。 李存礼突然扬声道:“渝州有玄冥教分舵,声势不小。女帝艺高人胆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存勖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抖开卷轴一看。 是一幅人物小像,绘着一个青年男子背影,挺拔潇洒,抬剑东指,挥斥八极。 上回他假意向李云昭讨要画作,没想到她竟真的记下了。 李存礼探头瞧了一眼道:“……画的就是二哥罢。” 李存勖嗯了一声,又去看画旁边的题字。雅致娟秀的簪花小楷引前人诗作,写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十四字。 李存勖将这两句诗默念了几遍,心情大好,手指抚摸着画卷暗道:何必海内有知己,我只得你一个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