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夜》 章节目录 十岁与十六岁 保镖×黑帮私生女 (一) 十岁与十六岁 阿飞是在我十岁那年来绣衣楼的,之所以记这么清楚,是因为我也是在这一年来绣衣楼的。 我妈是我爸在外面包的人,她跟了他没几年,怀了我,偷摸生下来,结果不争气,生出来的我是个女的。 女的价格是要大打折扣的,她算计着怎么想办法让我爸多给点。 送不了我上学,因为上不了户口,终于长到八岁,我爸带着绣衣楼在广陵一干成了唯一的老大,我妈就带我去堵他。 他们家肯定是进不了的,我妈很聪明,就找我爸一定会去的场子,把我往老蛾使的怀里一递,说我给你养女儿到这么大,你总得给些钱我。 我爸是个没心的人,至少对刘家以外的人都这样,那会儿我还不姓刘,应该说我还根本没有姓名,我妈没给我取,一直都是“喂”“你”的叫着,所以我爸看我一眼,就让人把我妈和我都赶了出去。 我妈气得要死,狠打了我两个耳光之后,自己一个人走了,没带我。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去哪儿,那会儿被吓到了,甚至不知道哭,就在外面站了一整晚,幸好不是冬天,第二天早上我爸带着他的人都出来,走过门口时都没看我一眼,他上了车,车开走两个小时后,老蛾使折返回来,把我带去了他的住处。 老蛾使是个很博学的人,他知道怎么在巷战时杀更多的人,很懂枪,还认识一些字,我儿时十分崇拜他。 被他带回去后,我以为是我爸让他照顾我的。他把我当大人,对我实话实说,我只是他擅自带回来的,他觉得我未来会对刘老板有用,所以先养着,免得我死了。 我点点头,居然很轻松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老蛾使不能送我上学,因为他也不能搞定我的户口问题,他空闲的时候会教我识字。 他屋里没什么书,我看完了只好又看一遍,不解其意,但是实在无聊。 他不许我一个人跑出门玩,而他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在家,就算在家也不会专程陪我出去玩,所以那两年我基本都是隔着窗户看外面。 幸好只有两年,老蛾使很了解我爸,我爸突然有天开始找我,老蛾使很干脆把我带回了刘家,我爸把我带进祠堂,给祖宗们磕头,又带我回他家,让我管他老婆喊妈,管他儿子叫哥。 我照做了,同天,我的户口落在了刘家,他在当晚便带我外出巡查,我跟着他去赌场,他“哈哈”笑着把我介绍给大家,说他女儿出国留学不适应,还是更愿意待爸妈身边,就让爷爷奶奶给送回来了。 他看着特别开心,我满肚子疑惑,直觉不能问,就他说什么是什么,我是他的宝贝女儿,我从国外回来了。 那天赌场有人闹事,是广陵两个小帮派在这儿起了冲突,经理没劝住,最后两方血气方刚的人打了起来,见了血,还闹出了人命。 小帮派来的人多,赌场内的自己人一时不够,就打电话到附近的赌场借了人,最后才把他们一群人镇住。 我和我爸到的时候,事儿刚止住,乌泱泱一伙儿人,全蹲在大厅那儿。 我爸自从拿下整个广陵后,这种小事儿都不爱管,但这会儿不知道是为我这事儿紧张还是别的,捞起地上掉的一把匕首,就把最前沿的一个年轻人捅了一刀,有没有伤到要害不清楚,反正那人是立刻倒下去了,我爸让人叫救护车,接着去捅下一个人了,说今天你们的医药费都由我包了。 演得太烂了,哪儿有在宠爱的女儿面前这样杀人的…… 在他要捅一个穿黑背心的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抄起手边的椅子砸向他,然后飞窜到牌桌上,抢过一根棒球棍,朝我看过来。 我和他对上眼,这时才发现他看起来很年轻,至少只是我喊哥哥的年纪,看起来很精瘦,血从头顶往下淌,导致左眼那片都是血污,但是挡不住眼中的阴翳与不甘。 “爸,要不让他当我保镖吧。”来这里的路上,他有提过给我选个保镖,我这会儿自作主张了。 我爸虽然表面上被折了面子,但处理得好,这也不是不能成为一段美谈。 站在牌桌上那人突然有些懵,不知作何反应,我是料到了他打算拉着“大哥的女儿”一起死这事儿的,这会儿我主动解围,他疑惑也正常,只不过,疑惑就会不安,不安就只会把武器攥得更紧。 “选他?”我爸回过头问我,把落在他脚边的坏椅子踢走。 我点头。 我爸就又“哈哈”笑着走向我,蹲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头,一脸宠溺的表情,问我:“为什么选他呢?” 太能装了,我和我爸都是,这会儿我真的觉得有些天分会遗传,演戏肯定算一项。 “他长得帅,胆子挺大的,还……” 我装作思考的样子,我爸恰到好处给我补上:“有股狠劲儿!” 我点头,心想我爸肯定觉得赚死了,才十岁就这么会陪他演这种戏,这种女儿真是难找。 他转身指着站在牌桌上的人,命令道:“下来。” 那人没动。 他又问:“给你一个进绣衣楼的机会。” 闻言那人才终于眼睛一亮,跳下桌来,身体虽还呈防备姿态,但已经没有杀意了。 “这是我女儿,绣衣楼未来的楼主,你以后就是她的贴身保镖了,懂吗?” 他点点头,没说话,表情并不木然,但是在其他看不清表情的人人看来,这反应算是木了。 老蛾使站在我身后,提高声音又问他:“小姐选中了你,你要尽到职责,懂吗?” 他终于垂下眼睛,朝我屈膝抱拳,冷冷一声:“知道了,小姐。” 他跟着我回了家,我和我爸住一个山庄,但不住同一个楼里,说是他老婆儿子不乐意,就让我住偏林那儿的小楼,我的新保镖自然和我在一块儿。 我和他都是第一次在这地方过夜,两个人都有些拘谨,佣人们各自忙碌,都不会和我们说什么话,稍微问点事都是简单一两句,绝对不多说,所以我拉着他和我去了楼上。 我进入角色的速度很快,已经开始把自己当成了这家里的大小姐,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这都不重要,我只知道这是我爸想要的,我照做就行了。 找佣人要来了药箱,我还没有资格叫医生,自己也年纪小经历少,不会用,就让他自己擦药,他把受伤的那块儿头发剪掉,用酒精擦拭干净,上了药,绑绷带的时候有些不顺手,总是掉,我在旁边看着,就上手帮他绑好。 系了个蝴蝶结,他去洗手间洗脸,冲掉脸上的、胳膊上的、手上的血污,我跟过去,才发现他真的很年轻,少年的年纪。 “你叫什么?”我问他。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阿飞。” 我点点头,没有再问,无论是出于防备心不告诉我姓名,还是和我一样在此之前真的没有“姓”,都不重要。 “我爸说,你得睡在在我隔壁房间,方便保护我。” 他点点头,跟着我出来,等佣人把我们带回各自的房间。 后来我才知道,阿飞大我六岁,真的是很年轻的少年,他跟我没几天我就要去上学了,我挺开心的,能上学是很好的,在学校能当孩子。 但是阿飞没有学上,他是我的保镖,我在学校的时候他要守在学校附近,以防我有什么意外,上下学他还得接送我。 有天班上一个同学过生日,老师让大家给他唱了生日快乐歌,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有些好奇地问阿飞:“阿飞,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闷,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点点头,和他说:“我也不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要不就把我们相遇的那天日子当我们的生日吧。” 他脸上表情少,我很难通过他的表情猜他是怎么想的,但他听我说完之后短暂看向了我,我猜应当是多少带了疑惑的。 我那时还是年纪太小了,不自觉就漏了马脚交了心。 他没有点头,没有回应,但是我自顾自认为他答应了。 章节目录 十二岁与十八岁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爸给我哥转了国籍,然后把他送到了国外,对外说把儿子送出去留学了,女儿在家陪父母。 我要学的东西很多,除了学校里的,还有我爸教我的帮派里的,但是我不能学太快,学太快会让我爸起莫名其妙的疑心,所以得守拙。 我上了初中,阿飞成年了,在楼里待了两年,他长高了不少,也健壮了不少,我也开始发育,身体抽条似的疯狂长高。 初中和小学不太一样,同学们都有了很强的男女意识,谈恋爱的比小学多了几十倍,阿飞还是日日接送我上下学,他长得实在好看,从脸到身材都很好看,在校门口日日晃着,不免有同学问我他是我的谁。 我说,他是我哥哥。 但是和阿飞不是这么说的,我告诉阿飞,我和同学说,他是我的童养夫。 阿飞睨我一眼,不以为然,一脸随便我说瞎话的表情。 他从不把我当小孩,不会用哄小孩的方式哄我,这会儿知道我在说瞎话也不会怎么样。 我偷笑起来,阿飞其实特别惯着我,即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主仆关系,甚至不是雇佣关系,毕竟他的命是卖给了我的,我们的关系不平等,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总是在惯着我。 我对他总是更多一分真心,他对我其实也是,广陵偶尔天气不好,夜晚电闪雷鸣,他会敲敲我的房门,告诉我他在屋外,有什么事叫他。 我其实不怕这些坏天气,兴许是过去的遭遇,让我能免疫很多刺激,也很会消化恐惧情绪,但是我还是会为阿飞的爱护开心。 在我的十二岁生日、他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末,我不用上学,我爸去了外地,我打算让阿飞带我出门去买个蛋糕,我俩唱个生日快乐歌。 结果下午的时候他和我请假,说是要回家一趟,他大哥生病了,要给他送钱治病。 我有些沮丧,但是没表露出来,因为我看出来阿飞是真的皱了眉头,他不开心的时候回皱眉头,我观察了两年才发现这么一个特征。 我说好,让他给我留个地址,今天是我们的生日,不能一起吃同一个蛋糕,但是都要有蛋糕吃,我给他打电话定一个,他沉默着思考了两秒,答应了我。 傍晚的时候他还没回来,蛋糕店的配送员给我打来电话,说是联系不上阿飞,问我怎么办,我说你能直接去地址处吗,蛋糕店的说晚上那块儿不太太平,要我加钱。 我答应得很痛快,但是还没等挂掉电话,就听到对面一声尖叫,接着听见什么掉到地上的声音,我有些着急,不停问配送员蛋糕没事吧,但是对面显然顾不上回答我。 接着就是一声“砰”。 是枪声。 我赶紧挂掉电话,给阿飞打过去,但是打不通。 着急的过程中,我找不到人求助,只好命令守在我这栋楼里的蛾使去找阿飞,但是他们都不动,我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听我爸的命令保护我的,不是听我指使的。 一时着急起来,叫了司机开车带我出去,蛾使们跟着我,到了阿飞家附近。 夜色和墨一样沉,小雨淅淅沥沥,我顾不上拿伞,一下车就往巷子里跑。 两声枪响,短促的,我驻足,枪声停了两面,很快又响起来,这次是一大片的,我知道是跟着我的蛾使和夜色里的人打起来了。 巷脚的垃圾桶边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屈着一条腿,压低了脑袋看情况,见我来了没开枪,我跑到他身后蹲下,他用左臂把我往他身后护,右手抓着枪。 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他没让我不要过来,我也没问他有没有事,我们只是默契地沉默着,和夜色对峙。 忽然转角出现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刚露出影子就被远处的蛾使击毙了,另有一人被阿飞打中后倒下去,但同时,阿飞的右臂被对方打中了,他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 我瞪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明亮起来,我看见阿飞不止手臂中了枪伤,还有右腿也受了伤,腹部也湿润了大片,我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黏黏的,那也是血。 身体突然动起来,脑子也突然动起来,我扑到阿飞身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枪,但是还不会上膛,阿飞左臂收回来圈住我,单手给手枪上了膛,握着我的手腕瞄准了靠近的人。 “开枪。”他在我耳边说,气流卷着我的耳廓,我应声扣下扳机,朝我们靠近的人被爆了头。 好漫长,像过了好久好久,但其实这些都发生在短短一瞬,我们都是机敏的人,脑子快,动作也快,我喘了口气,偏头看他。 他微微张着嘴,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照得他眼睛晶莹透亮,我以为他是哭了,突然着急问他:“你大哥怎么样?” 我不知道家人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清楚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十分值得牵挂的,我怕他大哥有什么意外,会连带着阿飞一起难过。 他没说话,喉结动了动,便越发觉得他是哭了,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就着急忙慌地用袖口给他擦眼睛,想要止住这些悲伤,安慰道:“你别哭,我爸给了我挺多零花钱的,我能帮你大哥治病,你别哭,能治好……” 念叨着念叨着,我却是哭出声来,阿飞一直不回应我,我尖叫着:“蛾使把车开进来!带我们出去!” 夜里静,我的声音尖锐得出奇,我擦掉自己的眼泪,才发现阿飞是晕了过去,兴许是失血过多,不能再等了,阿飞不能有事。 蛾使开车冲进来,车刚停在我们旁边,又有一堆人冲过来,两个蛾使帮我们挡着,但也难撑,我架起阿飞的胳膊,把他往车上拖。 很难拖动,我又着急,哭腔上来:“阿飞!上车!” 眼泪都要把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了,忽而阿飞突然睁开眼,用他没受伤的手臂把我一揽,带上了车。 蛾使动作很快,马上就踩下油门往外逃去,我坐在后座有些失身,阿飞坐在我脚边,把脸埋在我腿上彻底晕了过去。 我双手覆上他的后脑,后怕着顺气,一边觉得不该让失血过多的阿飞睡,一边又舍不得叫醒他。 太苦了…… 好在蛾使开车相当快,这段路也很好走,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家,蛾使把他搀回房间,我看着他身上的血污,才终于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我没有叫医生来的权限,可阿飞身上的伤不是简单包扎就可以的。 阿飞没有躺在床上,而是靠着门坐在地板上,我焦急地跑上前去,他低下头不看我,轻声说:“把药箱拿来就好。” 他最懂我的境遇,这两年所有人都明白我的身份,他也不例外,但是他不会给我难堪,就像这次。 人心是活的,我很轻易就感知到了阿飞的妥协,但是我不想妥协了。 于是冷静下来,给医生打了电话:“请您过来我这边一下,我的保镖受了枪伤?” 医生接到我的电话听起来很惊讶:“小姐?您可不该使唤我,除非您自己受伤,会有专人和我联系的。” 阿飞微微抬起头,看向我,我一手拿佣人送来的热毛巾给他擦脸上的血,一手握着电话:“那我立马捅自己一刀,您能快点来吗?” 医生突然笑了两声,逗小孩一样,“确实可以,不过我去了也只治您,不会治您保镖。” 我点点头,想到医生看不见,冷静道:“没关系,只要您不治他,我就再捅一刀,您后续麻烦总是更多些的。” 没等医生回答,我就挂了电话,起身去阿飞的床垫底下摸出了把匕首,朝自己肚子上扎去。 在这过程中,阿飞一直看着我,从和医生打电话开始,他听得见医生的话,也听得见我的话。 我手没轻重,在刀插进去之后痛感骤升,一时慌乱想拔出来,阿飞突然快速道:“别拔。” 我看向他,他眉头皱了起来。 在刀被我刺进去那一刻,就有人通知了医生,医生十分钟就赶到了,到了后先给我处理伤口,他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感觉他一定觉得我烦死人了。 包扎好后,不需要我多说,他就去给阿飞处理了,他带来了两个护士帮他忙,取子弹的时候我看见阿飞皱了眉,就想从阿飞床上下来看看他们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结果医生突然和我搭了话。 “小姐你事儿真多。” 我“嗯”一声,没有反驳。 医生突然又笑:“总归是小孩儿,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我说:“我是小楼主,绣衣楼以后是我的,我下个命令能怎么?” 医生手稳,我不太担心了,就一直盯着阿飞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老是偷看我。 “一个保镖,死就死了。”医生冷冷的,他这会儿又不把我当小孩儿了。 “我未来要给绣衣楼卖命,我保镖给我卖命,我们都是要死的,这会儿有机会活久点当然得抓住机会。” 医生突然不说话了,我看见一个护士看了我一眼,露出同情的神色。 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好同情的,我话只说一半,我不会死,阿飞也不会,我不让的。 医生忙到凌晨才走,我让佣人把阿飞搀到床上,让他好好休息,我也受伤了,上不了学,正好给学校打电话请假,我俩一起在家养伤。 我知道自己没事,更需要担心的是阿飞,看他实在是很困了,就离开了他的房间,佣人正要关门的时候,阿飞突然说了话。 “小姐你吃蛋糕了吗?” 我摇摇头。 “现在再吃呢?” 我说:“第二天了,不算生日了。” 他“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又接着道:“但是我许愿了,我第一次许愿应该很灵的,阿飞和我,都能活很久。” 我没有许长命百岁这种奢侈的愿望,活得久点就算恩赐了,我们是卖命的人,能灵验一点就很好了。 章节目录 十四二岁与二十岁 在我十四岁、阿飞二十岁那年,我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小楼主”,我在外人面前装了四年,在我爸面前,我简直不要太听话太省心,偶尔有些不人道的事,全用“小楼主这么说”当了借口实施出去。 阿飞还一直跟着我,我们一起过了两个生日,关系更好了一些,阿飞还是习惯脸上不露表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当好保镖的基本功,带着墨镜陪我出去也是这样,隐藏视线,排查危险。 我点头,后来也学他,不把喜怒形于色。 我哥出国后,我爸对广陵的掌控手段就松散了很多,新生了很多其他势力,有些明面上的,也有些暗地里的。 阿飞被很多其他势力的人都挖过,他不回应,我问他怎么想的,他撇我一眼,一点都不把我当他雇主,“你不是派人监视着我?” 我在楼里瞒着我爸渐渐放了些人,养了些自己的势力好打探情报,对阿飞的关注最多,本来以为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阿飞发现了,我紧张起来,不知道我爸发现没。 “我怕你真的离开。”我坦诚道,我不太会和他说什么谎,最多就是说一句藏九句,瞒着而已。 他笑一下,这是鲜少会有的表情,“我没离开。” 我点点头,这次说了十分:“如果你有更好的、不用卖命的去处,我也会同意你走的,绣衣楼待着没意思,我藏人的事被你发现了,我爸大概率也会发现,能走就走吧。” 阿飞少言,不怎么和其他人说话,待我还是很真心,几分不知道,但我待他是十分的。 他在擦匕首和配枪,我窝在他房间的沙发上,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他听我说完,手没停,但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他说:“我是你的人,所以知道,刘老板不是你的人,我不会让他知道。” 我笑起来,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我不必再担心什么。 今年冬日,我爸要办五十大寿,我哥从国外回来给他祝寿,我知道这次寿宴之后,他老婆也能安全去国外了。 这场寿宴办得很风光,因为儿子回来,我爸对外说寿宴是聪明的乖女儿cao办的,但是主持是心爱的大儿子,水总要端平不是,他呵呵笑着,我站在门口迎接到场的客人,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藏武器,结果看见了我的一个学长和他家里人一起来了。 特别巧,他当家也早,虽然他们家明面上是白道的人,坐在官场的高位上,但是都有意早退,很早就培养他当家,他现在是陈家的话事人,用我们黑道的说法,他其实已经是准当家人了。 我看见他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今年今年刚考上本地的名校,我是读不了这么久的书的,多少有些羡慕他,也崇拜他。 陈登带人和我打招呼,很给我面子,我看他有些刻意的举动,感觉他应当是猜得出我的真实处境。 寿宴开始的时候,我哥在台上讲漂亮话,我爸在下面笑得特别欢,我们都没察觉到,提前搜查过的场地里,埋了不少致命的东西。 炸药都有,台上的先被引爆,在陈登讲完祝语下场、我哥上场后,陈登还没落座,台上就一片粉碎了,阿飞跨出一步,把我护在身后。 陈登很镇静,但是刘老板就不一样了,他儿子被炸伤了,幸好先前因为意外,把讲话台换了一角,我哥只是从台上摔下来,看着是腿骨折了,没有丢掉性命。 大门被人砸开,一群人带着枪支冲进来,他们不是见人就杀的——只不动那些白道的、他们真的惹不起的人,道上其他帮派的都不免挨了枪子。 我们是清缴过武器的,现在现场只剩下些椅子凳子这种能打砸的冷兵器,肯定很难干过对方的热兵器。 阿飞撩起西装外套,摸出一把枪,背手递给我,又摸出一把枪,自己上了膛。 我爸紧急喊人拿来枪,现场乱得很,手下人动作再快也得三五秒,我爸着急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他儿子,他老婆蹬掉高跟鞋,一声不吭地朝他儿子那儿跑,门口的人瞄准了她,被阿飞捕捉到,在他开枪前抢先杀了他。 我爸注意到阿飞手上的枪,立马叫起来:“阿飞!保护少爷!” 意料之中的事,我毫不意外,阿飞已经给了我一把枪,我不是没有机会安全活下来。 但是阿飞没动,他充耳未闻,就站在我身前,把我守在角落,每一个想近我身的人都被他打死。 子弹用完了,我把我手上的枪递还给他,他没接,反而从身上摸出他的匕首,往外冲出去。 他杀人很准,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在枪战里面都显得很有优势,但是只是显的,我就盯着全场的人,有瞄准他的我就抢先一步打中他的头,我的枪法很好,因为是阿飞教的。 注意力集中过了头,我没发现我爸手下已经拿来了武器开始反击,而在愤怒之下,我爸让他身边的一个蛾使射瞄准了阿飞,我射杀了他。 我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突然心静得出奇,喊了一声:“阿飞!回来!” 阿飞闻言回头看我一眼,顺着我枪口的方向看去,随后迅速退回,我超前跨一步,用自己的脖颈挡住阿飞的心脏。 闹剧很快就结束了,收尾不用我们,刘老板的寿宴上,最多的肯定还是绣衣楼的人,手底下的人开始收拾地上的尸体,我知道我们要被清算了。 我是还不能死的,阿飞呢?我也不能让阿飞死。 我爸恢复理智,命人把他老婆儿子护送去医院,然后拎着枪走近我们,他也是个不随意失去理智的人,也有他的威严。 “三枪,你自己来,还是我来?”我爸问我。 我说:“我来。” “他不能看医生,不许去医院。” 我皱眉,不说话,不想答应了。 但是阿飞比我果断,抓着我的手,把我扭转过来,引着枪口对准了他的肩膀。 我抬头看他,突然有些想哭,但他眼里实在平静,我也就颤抖着扣下扳机。 一枪。 他又引到腹部,我又扣下扳机。 两枪。 最后停在大腿上,我扭着手让枪口偏一些。 三枪。 阿飞支撑不住跪在我面前,我爸递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转身带人走了。 我抱住阿飞的头,立刻掏出手机,打算赌一把,赌陈登会愿意帮我一把。 电话接通,三言两语讲完,陈登让我带着阿飞去地下车库,他会找人想办法,我挂了电话,舒了口气。 幸好我赌对了。 突然有些虚脱,我也跪倒下来,但是还强撑着给阿飞脱掉外衣,把我们身上的衣服都用匕首割成布条,以此来堵住他身上的伤口。 堂内已经没有了其他人,我搀着阿飞去到地下车库,陈登带着医生已经在车上等着了,我带着阿飞上车,终于敢大口呼吸了。 “陈老板,很感谢您,我欠您一个人情,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陈登没有否认我叫他陈老板这件事,看来他现如今在陈家的权力比外人的猜测都要更大,他笑笑,“那就交个朋友,以后有事互相照应。” 我点头,阿飞身上的子弹被挖出来,上了药,我摸摸他的头,担心他发烧,但此刻却是一片冰凉。 章节目录 十六岁与二十岁二岁 在我十六岁、阿飞二十二岁那年,真正发生了一场大事。 从两年前寿宴的闹剧开始,刘老板很快就把他老婆和他儿子一起送出了国外,终于开始正式让我接手绣衣楼的事务。 我不再经常去学校,而是成了绣衣楼在外人眼里的掌权人,刘老板让我去打击新生的势力,我也照做,阿飞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也没有胆怯的习惯,所以这些事做得都还算顺利。 我和阿飞的生日在四月底,那段日子有点忙,但是一直不怎么会放下过生日吃蛋糕的执念,阿飞和我关系更亲近了一些,他主动买了蛋糕还有一大堆吃的回来。 我们相识六年,相伴六年,这时才觉得他没有那么防备我了。 那年春天过得很好,危险的任务不多,生活平淡一点,有些心想事成的现象,但我没料到之后会有苦夏。 七月,刘老板儿子回来看他,刘老板开心之余,调了很多蛾部的人保护他儿子。 绣衣楼其实已经疲态尽显,只靠着过去的打拼惯性强撑,看似是本地最硬的黑帮,其实早就“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刘老板怕老婆儿子担心,就没说出去。 我也陪他装着,他儿子不喜欢我,爱在我面前对我摆脸色,大我十来岁,心智却连十岁时的我都不如,在国外只会用他爹抢来的带血的钱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猜他是有些怨,觉得绣衣楼这么大一块香饽饽被一个私生女抢走了,但是他也不敢明着说想要回去,因为他怕流血。 两年前寿宴上的事给他留了些后遗症,腿有些不利索了,因为担心儿子,他妈后脚也跟着回来了。 我眼睛发亮,知道该下手了。 刘老板不知道的是,绣衣楼之所以大不如前,是因为里面掺杂了两股势力——一股是楼里的老人,还有一股自然是我这几年慢慢替换进去的人。 自从真正见识到我和阿飞的命被他捏在手中的时候,我就没有特别多的耐心了,必要的赌是可以降低成本的,时间、风险这些不可预估的东西,我把握不住了,所以在有了六成胜算的前提下,我动手了。 把他们一家人关在别墅里,杀了这亲亲热热的一家三口,小楼里的佣人惊恐地看着我,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一样,事实上我也尝试过和他们接触,但是他们对我向来是不在意的,否则他们就该知道,我是比刘老板仁慈很多的。 在刘老板死前,老蛾使迅速赶回,他拿枪指着我,我劝他放下枪吧,我能给他养老,让他不用当死士,他沉思两秒,还是扣下了扳机。 阿飞倾身把我推开,我被打中了肩膀,摔倒前,我看见阿飞瞄准了老蛾使的眉心,我也瞄准了刘老板的眉心。 我问阿飞为什么,老蛾使对刘老板并非十分忠心,而是五分忠心、五分守规矩。 特殊时期,山庄不能进其他人,医生也不行,所以由阿飞给我剜出子弹,我痛得牙都要咬碎了,他侧侧身,把肩膀递给我,“咬吧。” 我也不是没有毛巾咬,他这样我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舍不得,嘴不敢用力,就紧攥拳头,把指甲都嵌进rou里。 他给我包扎时手很轻,也很稳,和教我枪法时一样,他低着头,呼吸接近我耳畔,忽然说:“不是为人的忠心,是为了死士身份的忠心,死士不事二主的。” 我心了然,问他:“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他轻轻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你不要这样,我当了楼主之后,你不要做死士了,有生路一定要走。” 还是没有回应,后来想起那时也算有了征兆,只是我太激动了,高兴和痛苦一时都占满了我的心,我本就不擅长分析阿飞,那时更不可能怀疑他。 当日晚,绣衣楼内乱起,我放出消息——刘老板已与爱妻爱子提前坐上了去国外的班机,只剩幺女在广陵稳定局势。 各路一听,绣衣楼此刻也算群龙无首,纷纷来凑个热闹,看看是不是都能踩一脚,替代刘家称霸广陵。 于是混战开始,我让我手下的人藏起来,等外来的势力和老部将们精疲力竭之时,关起门来,将他们一并清洗,其中陈登也参与进来,暗暗给我助力,我承诺他,事成之后,广陵本地的黑暗势力会大受打击,黑帮人口将会锐减。 我没有食言,当晚的确血流成河,大小势力都死在绣衣楼的地盘里,陈登为我在白道遮天眼,我在暗角清腐rou,一并扔进刘家山庄的火海里。 可惜我没有注意到,阿飞还留在山庄里,我喊他走,他说房间里还有东西没拿,我说别要了,我再给你买,他说那是他大哥的遗书。 我阻拦不了了,事先没告诉他我的计划,以至于他还有这么重要的东西还在小楼里,我说我和他一起去拿,他看我一眼,正面否定了我,他动作快,我赶不上,要追上去但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楼主您不能进进去!” “放开!”我尖声训斥着阻拦我的蛾使,阿飞在进入小楼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还有更多的事需要我去做,也意识到阿飞那一眼,是在向我告别。 他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大火烧了一夜,血腥味都被烧得灰飞烟灭,更何况人的尸骨,这座山庄燃尽了千百来人的性命,也燃尽了阿飞的行踪。 那之后我带着绣衣楼剩下的人开始重建,陈登给了我很多帮助,因本就是个局,我手下的人剩了九成,重建并再次掌控广陵并不困难,不过半年,我就成了真正的刘老板和绣衣楼主,山庄被我放弃,在城西建立了新的据点,我们都搬了过去。 与陈登的合作是长期的,他认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答应帮我坐稳广陵黑帮头目的位置,但我不能放任其他势力和手底下的人烧杀抢掠、胡作非为,灰色营生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甚至可以帮我拉拉政府的合作,我很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又忙起来,清缴剩下的势力,瞒着陈登在暗地里招死士,又遇到了阿蝉,我根本没有空闲时间去细思阿飞那日的异常。 等一年过去了,绣衣楼平稳运行一段时间后,我才真正感受到阿飞不在了。 他只是不在了,我忘记了那日的好多细节,但总有那么点直觉告诉我,他那日留的信号是分别,不是永别。 山庄里千百来号尸体,我都一一看过,没有看见酷似阿飞的,因而我坚信阿飞还活着,于是长期派了雀部和蜂部的人出去找。 寒来暑往,杳无音讯。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放下了过生日吃蛋糕的执念,但一直未放弃找他。 章节目录 十八十岁与二十四岁 两年后,东阳发生巨变,陈氏一族主要生活在东阳,事情发生时陈登已经在广陵扎下了根,赶回东阳时已经完了,他只能带着晚辈往下邳逃,不能多待,我就亲自带人去接应他们。 最后出发时接到消息,陈登他们已经到了徐州,我也紧急改变路线,转而去徐州接应。 徐州比广陵大得多,我在广陵称大王来了徐州也还是要小心行事,广陵有陈登,干净不少,但是徐州有陶谦,他的据点就和刷怪笼一样。 秋日雨夜,我带着人临时下脚,提前派了人去给陶谦送礼,结果一去不回。 礼肯定是扣着了,但是也不打算给我们面子,我给陈登打电话,和他提了两个方案。 “一是我闹一场,可能死伤不少,广陵和徐州也会结怨,但是陈登你能安全带着陈家回去,绣衣楼人剩的人也不会少,你们家在白道的人脉不是能轻易磨灭的,徐州黑势力再猖狂,也不会敢越到广陵。” “二是我们按兵不动,我找蛾使慢慢偷天换日,把陈家的人都慢慢换过来,但是最后能活多少个我不确定。” 隔着电话,陈登并未长久犹豫,告诉我,他选第一个方案。 我没给他留两难题,其实两个方案都主要损失的我这边的人,我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当年帮了我不少,拼命还他一点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也知道,他不大会选二,因为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我吹了鸢哨,却发现偷运来的武器被劫了,我们手上只有自己随身带来的武器,但是现在不可能回头了,因为陈登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有那么一瞬,我挺后悔的,即使来徐州不需要什么海上作战,但这种九死一生的事,也不该答应阿蝉随我来的。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我拔出手枪,让蜂使隐到暗处,蛾使和我一起往陶谦家里冲。 不能给一点喘息,我突然兴奋起来,视线变得异常清晰,这是没有月色的雨夜,和记忆中的某晚有些像。 亡命啊……只能杀。 前期杀人只能用匕首,我们潜入陶谦的府邸,挟持住他的老婆孩子。 他老婆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在我把匕首架上她脖颈的时候,虽有些慌乱,但头脑清晰,甚至劝告我快点逃走,她起不到什么威胁作用,她的孩子也是。 我不是完全不信,这么多年,见黑道帮派父子反目的事也不少,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那些大哥总是愿意给孩子一些机会的,他们多少是爱的,大概是当年刘老板爱护他儿子的场景太感人了,因此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结果真如这女人所说,我们谈判不成,陶谦丝毫不把他老婆孩子当回事,叫来人就朝我们这边射杀,我拉着这女人往林子里逃,只能短暂蛰伏,蛾使在这场面不能乱用,否则就真是飞蛾扑火了。 “宅子里有存武器的地方吗?”我问这女人,她儿子刚被乱枪打死,开枪的是陶谦那边的人。 “不太清楚……但是我怀疑在主楼的阁楼……”她很镇静,甚至能控制音量大小,丝毫不像一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我猜她是个心有怨恨的女人,因此多信了她几分。 一名蛾使先去打探,不到五分钟我就收到了确认的信号。 我点点头,让鸢使看住她,带着其余蛾使和阿蝉摸到了楼上,陶谦看来是利用了自己在徐州抢来的官位搞起了军火走私,阁楼里藏了不少非常规的军械。 我把它们交给天蛾,问他:“这下能带着蛾使们给我杀出一条路吗?” 天蛾笑着:“这次绝对没问题了,楼主,这次回去要请兄弟们吃顿最好的啊。” 我点头,心情突然变轻松了,因为知道要真的玩儿命了,带着阿蝉,带着大半个蛾部,“我能活着回去就给你发奖金。” “好嘞!”天蛾应着,立马带着剩下的蛾使往楼下冲,我让阿蝉溜到各层去放火,争取越乱越好。 我们在这栋楼里打了好几个来回,硬生生把陶谦的家打成了我们绣衣楼的退点,外面的人一波波冲,我们在楼内一波波守。 我们是群野路子,狙击枪不会耍,最熟悉的都是手枪,好在陶谦手下的人也没什么正规军,只有他的一个保镖我做过调查,是个俄罗斯人,从部队退役后做过几年雇佣兵,现在被陶谦高薪聘来。 夜晚好长,我们死了三分之一的人,用的还是保守打法,但时间也只过了一个小时。 过得慢也好,毕竟这场对抗,不是天亮了就会休战的,我们只有活与死两个选项。 我没注意到的是,雨停了,月亮早就出来了,渐渐偏了西。 一声枪响,陶谦身边那个俄罗斯人摔到下去,我看得清晰,他眉间是留了一个流血的弹孔。 心有灵犀一般,我也抬手瞄准陶谦开枪,我的枪法很准的,是阿飞教的,但是这个距离打不穿两个人,陶谦拉了他身边人挡在身前。 枪声骤然响起,一下又一下,我循着弹道找开枪的方向,发现是陶谦在内部的人里,陶谦本人也发现了,我看他们一齐朝里面的一个人看过去,突然听见陶谦的暴怒:“张飞——” 同一时刻,我和那人对上视线,遥遥相望,我心里蹦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飞。 我命手下人全力射击,自己也杀红了眼,一枪又一枪,等手中弹药都打完了,也不再站在高处,而是和剩下的蛾使一样冲出门去,拿着一把匕首拼杀,直到我和天蛾一起近身陶谦,我毫不犹豫地朝他大腿上扎了一刀,逼他跪下来,令徐州的人不许上前。 陶谦顿时失去嚣张气焰,我弯下腰凑近他的脸,诚恳道:“陶老板,您大发慈悲——帮个忙吧……” 他哆哆嗦嗦,不停点头,“帮……帮……” 他这种靠在白道出卖黑道、又在黑道出卖白道获得权力的人,都是这样,没有血性,我满脸血污,猜想在他心里,此刻定是阎罗伥鬼。 我把陶谦带上我们的车,终于又联系上陈登,陈登等人已经接近徐州边界线,只需半小时便能离开徐州。 我舒口气,联系鸢使带着陶谦的老婆和我们一起走,又看了一眼阿飞,他杀了最多的人,即使被人发现了,也没受一点伤,我终于恍然大悟。 不想叫他的名字,只看了两眼,他就心领神会,和我一起上了车。 天蛾开车,阿蝉坐副驾,我、陶谦还有阿飞挤在后座,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空气太闷了,我突然好疲惫。 “你姓张吗?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熟悉的反应,先点点头,再“嗯”一声。 “之前绣衣楼……也是你计划里的一环吗?” 又点点头,这次没出声。 我声音忍不住颤抖了:“你不是说……死士……不事二主吗?” 沉默片刻,他缓缓说道:“是,我只当你的死士。” 声调明明毫无波澜,却引得我难受得要死。 我不知道问什么了,天蛾和阿蝉都是在他走后来的绣衣楼,不知我们的过去,到了边境线,我把陶谦扔下车,阿蝉问我:“楼主,陶谦的人也带回去吗?” 她在指阿飞,我好想说,他不是陶谦的人,是我的人,但是又说不出口。 我问他:“回去吗?” 他随了我愿:“回去。” “还走吗?” 他不出声了,我也明白了,不再去问。 实在太累了,不想再想了,不想再问了,我轻轻合上眼,靠在后座椅背上,尽力喘息。 车转过一个急弯,猝不及防失去重心,我就要歪倒,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 车行又平缓,那双手却没有放开,而是把我带进一个怀抱,我伸出双臂去环住那主人,把脸埋住他的胸膛,他开始轻抚我的背,我卸了力,整个陷到他身上。 动作再怎么亲密,我也只能说些有分寸的话。 “阿飞……”我等他有了回应才肯再说 “嗯。”他变得好温柔。 “回去了……给我讲讲你这两年吧……”刨根问底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那就少问点。 “好。” 天渐亮,我靠着一片暖意,沉沉睡去。 章节目录 二十岁与二十六岁与未二来 阿飞回来后还是离开了,但是和我坦白了不少事,我决定耐心一点,问不出来就自己查。 从徐州侥幸逃回来后,陈登默许了我扩大自己的势力,陈氏一族沉寂的时间不长,短短几月,又都恢复了大半元气,不能管事的小辈被扔回风波平息的东阳,能管事的都被陈登带上了任,他实力强劲,我不必担心,我们就这样互相当起了保护伞。 阿蝉受了伤,我让她休养了一段时间,我去看她时,她问我:“楼主,为什么不干脆把陶谦杀了,他好烦。” 我笑,在广陵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徐州已经闹过两三趟了。 “我们打个样,后面会有眼红的人和陶谦拼的。”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过得顺利了很多,业务也扩大,接了些暗杀的伙儿,渐渐在黑道有了名气。 结果有次接活的时候,遇到了阿飞。 他在被追杀。 才过两年,就这样了。 在外地相遇,虽危险,但我不是什么特别谨慎的人,和他走近了。 我嘲笑他:“这么快就遇上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了?” 阿飞灌下一杯酒,说:“我是自己走的。” 我调查出很多事,知道他在为里八华效力,但是不算清楚他什么时候加入的,认识我之前,还是之后? 比起这些,我居然更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蜂部的情报中有说,从里八华中叛逃的人,是要被追杀的。 “你现在被追杀……要不要和我回去?” 他只答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恍若未闻,“他们杀不死我,我是首席。” “当了几年首席?”我有些迷醉了,凑近他,盯住他不放。 “八年。” 我冷笑:“好诚实,居然是当了我保镖之后叛变的。” 他又不说话了,我烦得要死,抬脚踹他,他也不动,就淡定喝自己杯子里的酒。 我自知问不出原因,就对他发脾气,他也不跟我认错,不和我重归于好,真想劈了这块木头…… 刚离开我们不足两步的酒保倒地,我立马意识到是阿飞的手笔,对他投去惊讶的目光,他没有一声解释,而是拉着我的手腕往外走。 在酒馆乱起来的前一秒,我们刚好跨出门,他说:“去你们的据点。” 连酒杯都没放下,我们还各自端在手里,到据点时我已经没那么生气了,酒精给我带来的更多是难过。 我问他:“听说里八华的杀手会纹刺青,你的在哪儿?” 他撇我一眼,冷淡道:“在舌根。” 我不受控地伸出手指,点在他的嘴唇上,他不准备有所动作,僵持着和我对视半分,最后却张开了嘴,缓缓吐出舌尖,我又把指甲点在他的舌尖,直到他用舌头抵开我阻止他展示的手指。 青绿色,纹路好清晰,我朝它吹出一口气,阿飞闭了下眼。 窗外有了雨声,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雨势渐大,窗户被拍响,我听不见阿飞的呼吸声,忽然产生了认为这些都是幻觉的错觉,伸手点了点他的喉结。 有热度,没反应。 “当初是……迫不得已吗?”我问些模糊不定的问题,给他一些模糊不定回答的机会。 他拿开我手中的酒杯,“你也是迫不得已。” 又是这样,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死心,突然有个想法在我脑子里炸开:“你当年的计划里,有为了我的部分吗?” 他猝然避开我的视线,又沉默。 有时候沉默是否认,有时候沉默是赞同,我太懂阿飞了,这些年我可以算熟知的基本上只有他一个,对他,我从儿时研究到成人,简直不要太了解,暗自窃喜,又想听他多说点什么。 “你违反了你的职业守则,不能事二主的……” 他突然不寡言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我想听这些,还是他的真心话,总之他又说了一遍:“不算,我在里八华做的是杀手,只给你当过死士。” 我点点头,淡定问他:“你现在是辞了职,那要不要回来老东家?” 他突然轻笑了一下,我很少看他这样,心颤得要死,也跟着他笑起来,“你看,我总是对你仁慈的,舍不得只让你走死路。” 他“嗯”两声,把我抱起来,往卧室里走,敷衍我道:“大慈大悲的楼主殿下,早点休息吧。” 他以为我醉了,我不解释,等他把我放到床上的那一刻,手臂骤然环上他的脖颈,看他黑色的眼瞳。 “阿飞,我没有醉,和你再见很开心,你和我多说几句吧。” 他好有耐心,保持弯腰不动的动作,问我:“你想听什么?” “好话,能让我高兴的那种,比如……”我把手指移到他肩膀,这处有旧伤。 他眨两下眼睛,轻声道:“是……我只当你的死士,你看我身上的每处伤,都只能因为你……好听么?” 说不惊讶是假的,这样的阿飞我从未见过,兴许是有酒精的作用吧,我眼睛里淌出眼泪,他伸手给我擦掉眼泪,说:“睡吧。” 我“嗯”一声,又说:“那你在这儿守着吧。” 他也不问我为什么,就在我床头的地面上坐下,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去,他也抬手抓住,我不满意,抽出手来拍拍他的手背,他终于张开五指,我把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扣上了。 那晚睡得很好,夜里做梦,梦到了过去,过去好多年的我们,正相依为命,拼命长大。 章节目录 番番外 某年某月某日,阿飞留在了绣衣楼。 我不是什么强如天神的势力,有的只有舍生,次次带伤,某日让私医剜出来四颗子弹,阿蝉等人都在,我不好发作,在遣散众人之后我又忽而泄下气来,只有疲惫。 艰难站起身来,伤口又崩开,我看着透出血色的纱布,一时只希望这血无穷无尽流下去。 房间忽而响起了敲窗声,我转头盯着拉好的窗帘,脑子里是此地出现万箭穿我心脏的场景,窗从外面打开,阿飞钻进来。 “怎么过来了?”失血过多,此时我生了万念俱灰的意头,冷言冷语都不是很愿意吐,生气我是要力气的,因此只淡漠问两句。 他没回我话,走近我,抬手扶住我的胳膊,我偏身躲过他的手,他依旧和从前一般,不会管人行动中暗示的真正含义,于是多伸过来一点,搀牢我。 “缺人么?”他骤然出声,也不看我。 “什么?”我冷声笑道,尽显刻薄。 “我来蛾部。”我坐到床上,他在我脚边蹲下来。 “混不下去了?” “怕你们混不下去,”他睨我一眼,吐出的话总是不怎么中听,“楼主都能中四颗弹,你们蛾部太弱了。” “吹自己呢?” 他笑一声,“没必要。” 胳膊中了一枪,肩膀也一枪,腹部两枪,都又渗了血,阿飞抬手给我拆纱布,重新包扎。 我“嘶”一声,阿飞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他的动作其实比私医重很多,但是我很熟悉他这些包扎方法,尽管从前都是看的他给自己包扎。 那日后他就又回来了,没几天就接到陈登的新委托,说是广陵新进一个人贩子团伙,在这儿和我们手底下的人要了块地方当转运中心。 我带着枪上门的时候,手底下的人也有些叛变的了,其实早就发现了,我行事虽然在外人看来狠辣,但手下的人都明白,太多的亲力亲为,就证明了我的御下能力不行,而且绝对短命。 车到目的地的时候,阿飞拦下了我,面向我单膝跪下,简言:“楼主请下命令。” 蛾部还认识阿飞的老人剩不了几个,见他如此也迅速朝我跪下,我腹部还绑着绷带,被他们气笑了。 阿飞啊,你又不是不懂我在想什么。 “那就……楼内的叛徒一个不留,小孩儿和外来的团伙等会儿都交给警方。” 我疲惫地半眯起眼,看阿飞带蛾部众人进去,今日预感不好,没带阿蝉来,果然不过几分钟,火起,楼燃。 要烧的自然是我,我这次怎么没亲自进去呢,当然是阿飞拦住了我……拦得住吗。 那是……一群女娃娃,四个,年龄约莫六七岁,被单独关在地下室的笼子里,更多的娃娃在楼上,阿飞他们先上了楼。 我抬手毙掉一个,那人我认识,是楼里的人,家里有两个小孩,听说一个是捡的。 我进来后又有蛾使跟随我进来,他们放倒三个,留了一个活口。 动静不小,死伤也避不开她们的视线,她们年纪小,却也不哭闹,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本就麻木了。 蛾使拿来钥匙递给我,我刚插入锁孔。一个小孩儿就把刀捅向我的肚子,笼子还没开,身边的蛾使反应够快,挡下刀尖,刀柄被打掉。 我蹲下来,另三个女娃娃瞬间警惕起来,火势渐大,热浪也撩过来,笼子变得烫起来,我用枪管猛敲两下笼子,另外三个娃娃发起抖来。 我盯着“刺杀”我的那个女娃娃,抬枪打坏了锁孔,笼子门开了,三个女娃娃吓坏了,抱成一团,我令蛾使把她们先带出去,但拿刀的那个不愿出来,我也没强求,笼子里的温度高得吓人,明火蔓延下来,她那颗大眼睛里透出橘黄色的光。 “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杀了我爸。”她木然道。 “守门那个?” 她点头。 我问她:“你是捡来的那个么?” 诱饵啊……一如当年的我。 她突然狠狠盯着我,仿佛从这一刻认定了,我会是她一生中最恨的人,恨不能撒了rou身骨血带我同归于尽般。 我嗤笑一声,又重复:“我猜对了么?” 她紧咬牙关,眼泪都快被逼出来,就是不肯作出回复,我伸出手指拍拍她被火光照得通红的脸蛋,她忽然敏捷地咬住我的手指,用力颇大,剧痛袭来,我只顾看她倾泻而出的眼泪,全然不顾手指的痛楚。 忽而阿飞出现在我身边,他那双手指节匀称,手指纤长,我看它掐住女孩儿下巴,轻轻一带就卸下来,女孩儿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察觉到闭不上嘴后嚎啕起来,惊如弃婴,六七岁的孩子,崩溃了、嚎啕了声儿也只和小猫似的。 阿飞简单带过我的手看一看,幸而他赶来够快,发生不过两三秒,只留下了皮rou伤,他接过我手中的枪,把小孩儿捞出来用禁锢的姿势抱着,带我们一起出去。 上了车,那小孩儿也不哭了,灰头土脸的,呆呆依偎在车门边,我笑一声,问阿飞:“她要杀我呢,你怎么把她给救回来了?” 阿飞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点点头,给手枪上保险,瞄准那小孩儿,我踹他一脚,他又把保险松开,把枪收回兜里,笑了一声。 那小孩儿被我带回了绣衣楼,我本来想放我身边养的,但是阿飞没同意,把她带进了蛾部,我问他是不是要培养亲传弟子,他睨我一眼,总算主动说了句我爱听的。 “还是我护着你更安全。” 这次回去之后我就不怎么亲自带人出去了,更多的时候还是派信得过的身边人出去,那小孩儿有天来找我,屁大的年纪,连自己头发都不会梳呢,就站在门口,学着阿飞拧着眉,问我是不是得给我卖命。 我笑,心说你知道卖命是什么意思么,又反应过来她应当是知道的,因为我像她那么大时就知道了。 “进了蛾部,理应这样,你要转岗吗?” 她松开紧拧的眉心,惊喜地问:“这也行?” 我朝她招招手,她犹豫一会儿走近我的床头,我又让她去卫生间拿把梳子来,小孩儿身高不够,垫了脚也差不少,阿飞端着药品进来时看见了,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他俩人走回来时,我躺在床上,小孩儿把梳子递给我,我让她去沙发边搬个小凳子来坐下,然后把脑袋靠过来,我给她梳头。 阿飞看了我们一眼,解开我的衣服,我腹部的伤口一个在腰间,一个在胸下,因而他将扣子尽数解开,小孩儿看着他的动作,低下了头。 阿飞要给我伤口上药,我不刻意稳着身体,一边给小孩儿扎小辫儿一边问她:“把你转去鸢部?” 小孩儿抬头偷看阿飞一眼,阿飞眼风扫过,她连忙拒绝:“不……不……” 我没再强求,对她语气软下来:“其实……我那时没猜到你是哪一个……就是觉得,你还挺像我小时候的。” 小辫儿恰好扎完,没等拿小孩儿接我话,阿飞就抬脚踢了踢她的凳子,小孩儿立马会意,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门。 门没关紧,阿飞转身去关门,门锁落下的那一刻,我质问他:“这小孩儿当杀手的资质就这么好?” 他沉默两秒,否认。 “那怎么不让她去鸢部?” “给你培养的。” 我有点爽,咳两声,又问:“不是有你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感觉他要走,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万一只我一个不够呢。”他低着头笑起来。 一如他了解我一般,我也了解他,这句话就像投名状,多年前我不敢问他会不会一直在我身边这种话,如今敢问了,他也敢答了。 他又伸手给我换纱布,剪刀剪开,伤口边缘开始结痂,皮肤发痒,他指尖时不时粘上去,惊得我一身鸡皮疙瘩,真是…… 手明明稳得很的,我看他,他很容易就注意到我的视线,但他故意不看我。 “算了吧,小孩儿挺可爱的,到时候找陈登送她上学。”我接着之前的话,忍着异感同他说。 他不说话,缠好绷带后一句“遵命”,我被他气笑了。 “装什么?我缺的是这个?” “那你缺什么?” “家人啊。” 他突然对上我的视线,骤然接上我的话尾反问道:“我不是么?” 我脑子像炸开了什么,好像是多年前除夕夜他给我点的烟花,钻进我的眼睛,我猛地坐起来,他怕伤口处开裂,于是迅速抬手捏住我的腰侧,稳住我的身体。 “承认了?”我问他。 “也没否认过。”他答。 “放屁。”我笑着骂他一句,近在咫尺是他的眼睛,我凑上去触碰他的嘴唇,没有闭眼,他也没有闭眼,我们交换着呼吸,他没有躲开,而是配合着张开嘴唇,任由我落下蜻蜓点水的吻。 老蛾使在我收下阿飞时曾说过,主家最忌和身边的死士产生感情,一旦心生怜悯,那死士最大的价值就消失殆尽了。 可这是阿飞能决定的吗,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我们自小相依,他为我舍生多次可鉴,生死两路我们都是要一同走下去的,我在此时不是皇帝,不是孤苦,自然需要家人,需要慰藉。 某日吃饭,我把阿飞在楼内的住处安排给了那个小孩儿,阿飞不为所动,又以楼内人员众多住宿紧张为由,让阿飞睡我房间的沙发。 阿蝉还问这样是不是会委屈了张首座,我说不会,我给他的工资高,他要给我卖命就得听这些安排,阿飞听了伸个大拇指到我眼前,诚恳道:“真是好大一盘棋。” 晚上被陈登抓去开会,忙到凌晨才回,洗漱完躺床上时把白天说的浑话全忘了,半梦半醒的时候看见阿飞从浴室走出来,我被吵醒,但并不清醒,眼睛开了一条缝看他干嘛,他半天憋了个“你睡的床还挺大。” 我笑他:“怎么,现在怎么靠这种下九流手段取悦你楼主了?” 他没反驳,走到床边拉开被子钻进来,我记忆骤然回笼,静夜,窗帘拉得紧,屋内黑一整片,我睁开眼睛,感受身边传来的体温。 “阿飞,你发烧了。” “……没有。” 我继续逗他:“那怎么体温这么高。” 他手臂横过来,把我往他那边拉,最后就侧着身体搭在我的身上,我见好就收,和他体温一起烫起来。